第二百八十五章 別有心思

天色大亮。

整個陳皇宮內很靜,一切都結束了,這裏又平靜了。這一次是真正的平靜。

楚卿已回到皇宮。

她在太廟待了一整夜,眼一下都沒合過,眼中除了淚水,就只有阿曜的臉,那麽蒼白,那麽安靜。

這就是結局。

他的結局,她的結局。

這一切的開始對他倆來說,也許是一樣的煎熬,誰都不好過。

可現在,阿曜已經解脫了,而她還要繼續煎熬,一直煎熬下去。也許終其一生,都掙脫不出這種煎熬。

因為它來自內心。

從此以後,這再與旁人無關,只是她一個人的。

她忽然記起楚風的話。

或許,這就是她的下場,是上天給她的懲罰。

風靜靜吹。

吹過宮墻,吹過雕欄,吹過殿宇,帶來一絲秋涼。

她在風中走入故居。

離開一年有余,若無他人入住這裏,怕已該長草遍地,灰塵厚積了。

然而並沒有。

宮院內一切如舊,還是那些花,還是那些樹,還是那些草,沒有減少一點,也沒有增多一點,一如一年前的模樣。

這裏什麽都沒改變,仿佛回到一年前。

她怔了怔。

台階上纖塵不染,殿門靜靜關閉。

她走上前,輕輕一推。

咿呀!

門緩緩打開,飄出一絲淡香。

檀香!

她整個人一震。

是阿曜!

在聞到檀香的一刹,她忽生出一種錯覺,似乎阿曜就在殿內,正點起一支檀香,含笑看著她皺眉,等她開窗晾風。

阿曜來過!

這個感覺如此強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

檀香猶在,阿曜曾來。

她忽然之間明白,他為何總喜歡這樣。他在提醒她,他曾經來過。

眼前模糊了。

原本以為流幹的淚,此刻又流出來。

殿內也一切如舊。

每一件東西都還在原處,半點不曾移動,時光像在這裏停滯,停在一年之前,她離開的那天。

她慢慢走入。

檀香在身邊繚繞,好像阿曜在微笑。

淚霧朦朧中,她看見了香灰。香灰遍布殿內,琴案上有,妝台上有,書架上有,床邊上有……幾乎隨處都有。

過去阿曜點檀香,從不曾如此密集。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也許他早已明白,以後再沒有機會,這次的香氣淡了散了,也就永遠沒了。

淚水忽然洶湧。

她俯身琴案旁,撮起一抹香灰,慢慢湊近鼻端。

檀香沁心。

可沁入她心底的,並非幽淡舒適,而是濃濃悲傷。

淚順著面頰滑落,落在琴案上,落入香灰中,一滴、兩滴、三滴……香灰被浸濕,再也散不開。

殿內很靜。

她靜靜獨立,身影纖細孤寂,仿佛凝在時光中。

靜了許久。

殿門外響起腳步聲,聲音很輕,似乎怕打擾一切。

她沒有擡頭,也沒出聲。

那個腳步聲走入,一直走到身邊,才輕輕停住,然後傳來一聲嘆息。

又靜片刻。

“我很可笑吧?”她仍不擡頭,凝視指尖香灰,聲音苦澀喑啞,“分明是我做這一切,直至最終害死他。可如今,我卻在這裏落淚,好像自己很無辜,也是一個受害者。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簡直可笑又可恨。”

她悲傷自嘲。

宇文初不由一嘆,輕撫上她肩頭:“公主殿下,這怪不得你。”

她搖搖頭:“你不必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事實。”他看著她,輕輕說,“你為父兄報仇,換誰都會這樣。楚煜弑君殺兄,卻不止為母報仇,而是為了權力。既然心生權欲,就該明白後果,所以他並不怪你,你也不必怪自己。”

她更黯然。

她當然知道,阿曜不怪她。

若非他不怪她,豈會甘心受死,還要救下她?可越是這樣,她越怪自己。

“這一切只怪一個人。”宇文初忽然說。

她睫毛一顫。

一滴淚滴落,落在她手上。

肩頭上一輕,那只手慢慢放下,她不由擡起眼,看向身邊的人。

宇文初也在看她。

“怪我。”他看著她,慢慢地說,“這不怪你,也不怪楚煜。一切因我而起,一切全都怪我。”

他終於說出這句話。

楚卿心中一陣莫名的復雜。

當初在郢關之外,她一刀刺入他心口,問他可曾後悔。他雖沒有回答,但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悔意。

現在他仍沒回答。

可他說出這句話,她看到他眼中的哀傷。

她曾向他發誓,必定報仇到底。

如今阿曜死了,她少了一個仇敵,心中好過一些麽?沒有!不但沒好過,反而更難過。既然如此,她還要殺他麽?

可她連阿曜都沒饒恕,卻應該饒恕他麽?

她也不知道了。

楚卿垂下眼,黯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