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誰憐無辜

都城也很平靜。

震後的一些清理,已陸續完成。亂象沒有了,街道清掃過,房屋在修補。受傷的人們,各自在養傷。

所有一切似正好轉。

只是到處有死人,很多死人。

他們還沒入土為安,因為城門封了,誰都不能出去,不管活人死人。

百姓們很難過,親人不能入土,這是大忌諱,讓人很不安。但比起這個,還有更不安的發生。

有人病了。

生病十分平常,起先沒人在意。

不過很快又有人病,一個接一個,越來越多人病倒。最初染病的人,已經死去。後來染病的人,迅速惡化。

這才有人重視。

然後有人發現,屍體正在腐爛。

地動中的屍體,大多殘缺不全。開始有點腐爛,並沒被人發現。直到這個時候,才有人注意屍體。

屍體腐爛太快。

也許,因為屍本殘缺。也許,因為天氣漸熱。但不論什麽原因,屍體腐爛的速度,竟比平時快很多。

腐爛的屍體,生病的人們。當這些湊在一起,所有人能想到的,只有兩個字:

瘟疫!

所有人都慌了。

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戰爭更會殺人,就只有瘟疫!

它是真正的魔鬼,可以毀滅一個村莊,毀滅一個城市,毀滅一個國家。

而人們只能束手。

百姓們開始恐懼,許多人奔去城門,想出去葬了屍體,甚至自己也離開。然而,守軍不為所動。

城門依舊封死。

敢擅闖者,格殺勿論!

這是天子的聖旨,誰也不能違抗。

有人恐懼太甚,想沖出去,立刻身死城下。

他本該是個幸運的人,沒有死於震中,沒有死於瘟疫,平安度過兩劫。不料到如今,反死於守軍的刀劍。

百姓們絕望了。

地動很可怕,瘟疫更可怕,但都比不上此刻。

因為他們忽然發現,自己已無生路。即使躲過地動,還要面對瘟疫。即使躲過瘟疫,還要面對刀劍。

他們注定死亡。

天亡他們!

絕望迅速發酵,百姓們亂了。

整個都城又亂了。不同於上次地動,這一次的混亂,由內而外生發。沒有人想平靜,只想更加混亂,好趁亂沖出去。

於是死人更多。

膽大的沖向城門,死於刀劍。膽小的窩在城內,死於瘟疫。

這裏不是戰場,卻已屍橫遍地。

全是百姓的屍體。

他們不知道權爭,不知道陰謀,不知道內情。他們什麽也不知道,但已夾在中間,承受了最大惡果。

爭鬥無情,誰憐無辜?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守軍也快扛不住了。他們身為士兵,本為保家衛國。可如今,手中的屠刀揮下,卻為屠殺百姓。

這是都城的百姓!

也許有一些士兵,與這些百姓相識。也許有一些士兵,與這些百姓鄰居。此時此刻,卻要生死相博京兆尹更扛不住。

這是他治下的百姓!

眼看活人漸少,死人漸多,他無法視若無睹。難道他這個京兆,要管一座空城?!

於是他入宮了。

大殿。

京兆尹跪伏:“陛下,臣冒死啟奏……”他還沒說出,陛下已打斷。

楚煜看著他,一擺手:“不必啟奏了。你想奏什麽,我十分清楚。我已有決斷,你先退下吧。”

“……是。”京兆尹只好退下。

楚煜也站起,走出大殿外。在他的身後,跟著鄭長欽。

春風和煦。

他憑欄而立,遠眺天邊。

“陛下,眼下城中的亂勢,乃有人刻意為之。想要渾水摸魚,趁亂出城。”鄭長欽說。

“我知道。”

“如果此時放松,正中他人下懷。”

“我知道。”

“陛下的決斷,不知為何?”鄭長欽問。

“我在想一個故事。”楚煜忽然說。

“什麽故事?”

“我小的時候,皇姐講過一個故事。”楚煜輕嘆,像在回憶,“說有兩個婦人,爭搶一個孩子。各個都說,孩子是自己的。爭執不下,對簿公堂。縣主倒很公平,讓兩人自去拉扯。一個人拉孩子一只手,哪個拉得過去,孩子就歸哪個。兩個都想爭到,於是盡力拉扯。孩子夾在中間,吃疼不過,大哭起來。不料孩子這一哭,一個婦人放手了。另一個立刻拉過去,自以為得勝。這時,縣主忽下明判,斷言孩子是放手婦人的。拉勝的婦人不服。縣主便說,唯有親生母親,才會心疼孩子,見到孩兒吃疼,無法不放手。她寧可孩子歸你,也不願見其受苦。”

鄭長欽一驚:“陛下要放手?”

“我無法不放。”

“臣不贊同。”

“為什麽?”

“因為端陽心軟。這一場拉扯,她早晚放手。陛下要做的,無非耐心等。孩子雖會疼,也只多疼一會兒。她一見陛下不放,自然不忍繼續。端陽不是狠心人,陛下知道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