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各有所思

傍晚。

斜陽殘照,王氏舊宅一片寧靜。

楚卿已回來很久。

她獨立窗前,從午後到傍晚,幾乎一動沒動。

窗外,日頭漸移漸斜,直至西沉。

她始終平靜地看著,面如止水,但在止水的外表下,心底已波瀾滔天。

陸韶的一句話,像一顆石子,正投入她心湖中央。

一石激起千層浪。

她像宇文初?不,絕不會!

宇文初是誰?是唆使楚煜的罪魁,害死父兄的禍首!她怎會受他影響,被他改變?絕對不會!

陸韶多慮了。

她一向很冷靜,自知自持。

她清楚自己的立場,自己的決意,所以,她完全不必多慮的,不必多慮!

想到這,她不覺點點頭。

這只是個意外。心被意外打擾,她此刻需要靜心。只要靜下心,這些自會煙消雲散。

於是,她踱到琴台旁,彈起了清心咒。

琴聲似流水,清淩淩四下流淌,一直流淌。房內從昏暗到黑暗,琴聲一直未停。

她坐在黑暗中,入魔般不停地彈,反復地彈。

“主上。”

她驀一晃神,手指不由收緊。

錚!

琴弦斷了。

她怔了怔,回頭看見琴心。琴心站在房門口,右手拄著青竹,左手拿個燭台。

燭光映上琴心的臉,一臉擔憂。

“小琴,你怎知我沒點燈?”楚卿微笑,起身接過燭台,攜她一起坐下。

“如果點了燈,我會聞見的。”琴心輕聲說,稍停,說得更輕聲,“主上有心事?”

“沒有。”

“主上有心事。”

琴心又說一遍,這次不是發問,而是肯定:“主上在彈清心咒,可是,主上的心並沒清凈,反越彈心越亂。”

楚卿沉默了。

樂音在小琴聽來,無異於說話,而且說的心裏話。即使她想隱瞞,也瞞不住。

“我確實有心事。”她嘆息。

“主上在想什麽?”琴心剛發問,隨即又搖頭,“不,不是什麽,是人。主上在想誰?”

“楚煜。”

“……慶王。”

琴心黯然了。難怪一曲清心咒,彈得如此糾結。

“主上與慶王,終是姐弟至親。事實無法忽視,主上又何必自苦?”琴心輕聲說。

楚卿垂眸長嘆。

淚燭搖搖,光暈籠罩她的臉,兩排長睫輕顫,投下兩道極深的暗影。

房內,片刻寂靜。

她忽然擡眼,說:“我最親的弟弟,殺了我最親的父兄。小琴,你說我該怎麽辦?”

“主上這一問,其實早有答案。”琴心輕嘆,幽幽道,“答案早在心中,只是……主上不願面對。”

“我不願面對?”

“主上,按陳國律法,弑君該當何罪?”

“誅九族。”

“弑父弑兄呢?”

“斬立決。”

“慶王兼而有之,該怎麽辦豈非早明?”琴心伸出手,摸索著,握緊她的手,“主上,於法理你早有決意。至今仍難割舍的,無非姐弟親情。情與法不能兩全,主上心中煩亂,只為情誼太重,無法釋懷。”

寥寥幾句,楚卿猛醒。

心中煩亂,只為情誼太重。

對楚煜,她自幼看大,姐弟情誼不必說。但對宇文初,一個冷酷詭詐的仇人,她有什麽情誼?

既無情誼,她又何必煩亂?

她不該亂的,不應該。

“主上,你若想復國報仇,就要忘掉慶王的好;你若想全姐弟情,就要忘掉父兄的仇。這兩樣,終須割舍其一。否則,自苦越重,自傷越深,主上的心會受不了。”

心會受不了?

已走到這一步,還有什麽受不了?

她忽開口,決然道:“父皇生我養我,皇兄疼我護我,他們的仇怎麽能忘?就算忘記一切,這個我也不會忘。”

恨太深,連弟弟都不可原諒,何況是個外人?

她會牢記這種恨,至於其他的,只要忘了就好。

房內又靜了。

琴心握住她的手,良久不語。

“夜深了,主上也該休息,我先告退。”終於,琴心松開手,慢慢起身。

楚卿看著她,微笑:“謝謝你,小琴。”

琴心也笑笑,離開了。

房門一關,隔絕內外。琴心立在門外,對著漆黑的院子,擔憂又浮出臉上。

主上在想的人,絕非慶王。

主上對慶王,雖姐弟情深,但早有決斷,不當如此糾結。

而剛才的琴聲中,無限仿徨與煩躁,不像難舍親情,倒像犯了什麽大錯,更內疚,更自責。

究竟發生了什麽?

琴心歪著頭,又擔憂又苦惱。

她很想為主上分憂,可主上似乎不願說。主上對她,一向如姐妹般親,到底是什麽事,連她也不能說?

房內,楚卿已靜下心。

自己失控了。素來冷靜的自己,何曾這樣?

她是暗部之主,如今國事當前,哪有功夫理會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