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文武官員分兩班入朝,文走左掖門,武走右掖門,入內後,先於金水橋南依品級序立,候鳴鞭,各以次過橋。

霍時英和霍真在金水橋上分開,霍真隨百官入內,霍時英被內監引致奉天門上廊內等候聽宣,廊下站立不少人,霍時英認識大部分,多是涼州邊軍,都此次隨著霍真回朝的,裏面有她世伯輩的顏良和馬騰他們,也有馮崢還有陳嘉俞。

廊前階下有帶刀侍衛拱立,左右有內監站於一旁,大家都不太好聲張,稍稍見禮過後皆垂目望地,一臉肅穆。

卯時,皇帝出禦門,錦衣衛力士張五傘蓋、四團扇,聯翩自東西升座,朝會開始,堂上還有事要議,廊下二十余人一直等到紅日東升。

堂上霍真再提辭官之事,皇帝當庭應允,霍真長跪叩謝聖恩,轉即就有內監唱喝:“宣,邊軍有功將領殿內封賞!”

霍時英隨眾人走過奉天門,踏上金鑾殿,她夾雜在一群威武赫赫的兒郎中間,紅衣,皂靴,身姿筆挺,身長玉立,有鳳彰之姿,冠玉之貌,周圍團轉的陽剛兒郎都壓不住她身上的光彩。

一路行去,踏上金鑾殿的瞬間她回首而望,巍峨的奉天門,左右掖門,金水橋,白玉欄杆蟠龍橋,古往今來只出了她一個女子能堂堂正正的這麽走一遭,微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起一縷發絲,回首身後是一條皚皚白骨鋪成的來路,那一張張肮臟的,帶著血汙的面孔,他們斷肢殘臂,互相攙扶,都在看著她,那些留下名字的沒有留下名字的,她記住的沒有記住的,為了他們她不應該後悔。

轉身一腳踏入殿內,霍真後退半步,仿佛完成了他們父女的交接,禦座之上,一雙暗沉的眼睛注視著她,最後仿佛被光芒燒灼,閉目轉過頭去。

霍時英隨眾人來到禦階之前,瞬間一片撩袍,布帛抖動的風舞之聲,鏗鏘而雄壯:“參見,吾皇萬歲!”

皇帝再轉過頭來,禦座之下已經跪滿了人,那個人夾雜在人群裏,低眉垂目,她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他已經關注了她整整二十年,從他還是稚齡之年,六歲的時候第一次聽見她的名字被母後和長姐提起,他就在想一個兩歲的女娃娃被帶到邊關多麽的神奇。

此後十多年後再次在戰報看見她的名字,霍時英三個字瞬間在他的眼前勾勒出一幅蒼涼的畫卷,大漠飛煙,駿馬奔馳,金盔衛甲,立馬橫刀的英武女子,荒涼而充滿生命的張力,殘酷而柔情,如此強烈的沖擊只因為一個名字就給了他如此多的幻想,怦然心動。

後來他悄悄的給了她很多的機會,她的名字一次次的出現在戰報上,一次次的功績,鮮血淋漓,殺戮斷絕,他無數次的幻想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再後來在先帝病危,西疆戰亂,朝政混亂,霍老將軍回京述職,他私下與其見了一面問計於他,兩人談至深夜而歸。然後先帝病逝,他順利登基,娶了陳家的女兒,陳慕霆出征西域大獲全勝,隨後暗中建制重騎為涼州再戰做好準備,重用軍部尚書嚴侯昴,重新啟用王壽庭。他一步步走來,步步都在老將軍的料算之中。

當日臨別之時,老將軍猶豫再三方躬身懇請:“請您以後能善待我家時英!”他當時大為震驚,老將軍明顯是托付之言,剛想應允內心甚至還帶著一些隱秘的喜悅,但老將軍卻說:“我家時英半生兇悍,是個男子的命,偏偏又生成了女兒身,怕是將來在婚事上會有艱難,我怕她將來會孤老終身,如若將來她能覓到好的姻緣,還請殿下能放下猜忌放她歸家,給她一個好歸宿,臣在此謝過您了。”

他當時內心微覺失望,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老將軍若不放心,有朝一日孤親自登門去提親又何妨?”

霍老將軍卻只是笑:“老臣的這個孫女常年混跡軍營,怕是難入殿下之眼。”將軍拒絕之意明顯,他再不好多言,只是最後出得門來,將軍又還是說了一句:“實在是時英此時還未定性,我也一時拿不定主意,等我回去思量過後再答復殿下吧,她也還沒有小字的。”

將軍隱晦的一句成了他們此生最後的別語,後來他知道了她的小字叫安生,他就知道老將軍始終還是沒有答應他,安生?他如何能給她安生,他已經沒有資格了,他大婚的時候挑起皇後蓋頭的那一刻心裏在隱隱的後悔,直到最後真正的見到她那一刻滔天的悔意能蓋天滅地,沒有人知道他注意了她二十年,從幼年稚齡之時。

皇帝高坐在禦座上,英俊,沉默,內監唱喝:“起!跪!”

眾人隨著唱喝行三叩九拜之大禮,後又有人來宣讀聖旨,一一封賞一眾將領,宣讀完畢,皇帝從禦座上起身,所有人再次立刻跪下來,齊刷刷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