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霍真入城的這一日,整個皇城轟動,不若當初皇帝北巡回城時的冷清景象,十裏長街人聲鼎沸,各商鋪酒樓張燈結彩,百姓夾道歡迎,舉城歡慶。皇帝親率百官出午門迎候,自開國以來,受此禮遇的唯只霍真一人而已。

臨到午時,三聲禮炮從東門響起,霍真身穿魚鱗金甲,身騎駿馬,帶八百親衛隊列隊入城,百姓歡騰,行人來往奔走相告,盛況空前。

入城的兒郎鐵甲紅襟,莊嚴肅穆,列隊隆隆而過,如初生的驕陽般充滿陽剛之美,這一刻是他們一生中最燦爛的勝景,而他們中本應最有資格列隊其中的人,卻不在此。

焦閣老對霍時英說:“你要低調,沉潛,人這一生或許總要輝煌那麽一次,但你的輝煌不在那裏,或許也不在你堂堂正正的登上金鑾殿的那一刻。”那一刻垂暮的老人眼裏的神色是那麽的深沉。

當時他們正在回廊下,席地擺著酒菜在小酌,霍時英對著老頭笑笑,什麽也沒有說,望著庭中開的繁盛的桃花目光悠遠,思緒飄渺。

霍真入城的那一日霍時英得了大半天假,巳時從焦閣老家出來,帶著小六去了東市,東市是販夫走卒的聚集之地,此處也是一個集市,每日從一到寅時這裏就開始熱鬧,賣菜的,賣雞的,賣肉的,賣新鮮魚,蝦,河蟹的,小販林立於此,臨著一條內河,河上一座橋,叫白定橋,橋下兩邊通著兩條街,橋東賣油鹽醬醋,炒貨,胭脂鋪等各種小商鋪林立,橋西,道窄,因小販賣的都是生鮮活物,路面常年的汙穢,從清晨起這裏就煙氣蒙蒙,最是人間煙火的聚集之地。

這一日這裏卻比平日看著不知冷清了多少,往日聚集在此之人至少少了十之七八,大家都去看大元帥凱旋入城去了,連守著攤位的攤主都不見了許多,隨處可見無人的攤鋪,散落的雞籠和從木盆裏跳出來的肥美大魚,魚兒出了水,在地上張著嘴在地上苟延喘喘卻無人收拾。無處不透著一種混亂的卻鮮活的生機盎然。

霍時英帶著小六一路行來,神態安詳,臉上是從不見的安逸之色,走走,看看,又停一停,最後在河邊尋覓到一家餛飩攤,攤主老邁,想是掙不動年輕人,所以也沒去湊個熱鬧。

霍時英一身布衣,帶了小六,沒受到格外的關注,在街頭河邊的小攤子上坐下,叫了兩碗混沌,沒有旁的客人,餛飩很快就上來了,粗瓷的大海碗滿滿的兩碗,混沌雖然皮厚但肚子也大,熱氣騰騰的湯水上飄著幾只極小幹蝦,一點點翠綠的小蔥,不是精致的東西,卻實在。

攤主胡須皆白卻嗓門洪亮:“兩位小哥慢用,桌上香醋,醬料自己取用,吃好了啊。”

霍時英心知這老丈怕是耳朵不好,遂提高了音量道:“多謝老丈,有勞您了。”

“客氣,客氣。”老人拿著摸布回了一句,到一旁擦桌子去了。

隔著兩條街是霍真入城的十裏長街,遠處的禮炮,鼓樂之聲,人群的喧囂聲,隔空而來,以霍時英的耳力甚至還能聽見整齊劃一的馬蹄聲,鐵甲鏗鏘崢嶸之聲,閉上眼睛那激情澎湃的勝景仿佛就能勾勒在眼前。霍時英真的一手搭在石欄上閉目傾聽,頃刻後她睜開眼睛,眼中波瀾皆無,埋頭一勺一勺的吃完碗裏餛飩。

吃了餛飩霍時英又帶著小六到了橋東,進了一家幹貨鋪子,買了一包瓜子,一包炒花生,然後又進了一家茶樓,兩人要了六個銅板一壺的茉莉花茶,就著茶水磕瓜子,吃花生,大堂裏臨窗一坐,看著街景,聽著別人的閑話,後來前街霍真入城,拜君,獻俘的儀式完了,人們陸續歸來,茶館裏的人們激動的說著前街的盛況,霍時英笑眯眯的聽著,後來又有人叫了說書先生來說書,他們還蹭著聽了一段,悠悠閑閑的就過了一個下午。

直到華燈初上,集市收攤,行人晚歸遠處著名的梨園裏傳來依依呀呀戲子的唱腔,霍時英這才站起身,掃落一身的瓜子花生殼,跟小六招呼了一聲:“走吧,回家去。”

天邊暮色四合,灰蒙蒙的光景裏,踩著雞犬相聞的市井之聲,一步步的走回王府,這一路霍時英走的格外的慢,步步遲緩,甚至連跟在後面的小六看來那步履中帶著幾分留戀的意思,背影如能說話般的表達著一種深沉,小六一點都看不懂也鬧不明白他的主子在想什麽了,其實也不會有人知道,霍時英這半生最享受的就是這一下午,她畢生追求的也就是這雞犬相聞的最真實最質樸的生活。沒有人懂她,她也從不曾對誰表露過。

走回王府已是天黑盡透之時,王府門前三間獸頭大門全部洞開,內外燈火通明,裏外三十二盞巨大的宮絹紗燈,把裕王府大門內外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霍時嘉周通立於階前,身後仆役若幹,個個翹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