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真是難以置信。”
聽耕二說完,透打心底難以相信,也沒有別的言語能表達心中的驚訝,只好重復了一遍:
“真是難以置信。”
吉田現在正在我那兒,耕二說。她忽然就跑來了,好像是離家出走。說是只住一天,可是已經連續住了三個晚上。
“你想怎麽辦啊?”透問道。
“我也不知道。”耕二很誠實。
在一家烤串店,耕二吃著甜辣味烤雞翅,正喝著第二杯啤酒。
“那個家夥太孩子氣了。”
“那個家夥指誰呀?”
透也在喝第二杯啤酒。
“吉田。她恨厚子。很孩子氣吧?她的目的可能就是讓厚子難受,所以才纏著我不放。”
耕二看起來瘦了點,但還有些肌肉。他原本體型就偏瘦。高中時體檢,總是被歸在“過瘦”那一類。
關於吉田,透的記憶中還有這樣的印象:她穿著校服,午休時抱著用可愛的手絹包著的便當,急急忙忙跑向播音室。
“你的做法太傷人了。”
聽到透這句話,耕二擡起眼睛,歪著嘴角笑了。他拿起一塊雞翅,啃著烤焦的皮,連肉一起吞下,把沾滿油汙的手指在毛巾上擦了又擦。
透不知道吉田對耕二和她母親有怎樣的看法。但是以前,耕二邀請她一起回家,還有星期天到她家去玩,吉田都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對高中女生而言,這種事情通常都很開心吧。
“關於受傷這件事啊……”
耕二用毛巾擦了擦嘴,說道: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有誰能不受傷嗎?我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比如有人天生就有殘疾,有人體弱多病,還有人遇上了薄情的父母。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可能不受傷。所有的人生下來的時候都是完美無缺、沒有傷痕的,這很了不起吧?但是從此以後就會不斷受傷,一直到死為止,傷口始終在不斷增加,誰都一樣。”
透沉默了許久。他覺得的確是這樣。
“可是,不能因為這樣就去傷害別人吧。”
耕二再次歪著嘴角笑了。透覺得那微笑怎麽看都帶著一種痛楚,就像不斷受傷的人是他一樣。耕二又要了第三杯啤酒。
“我沒有說給別人造成傷害就是對的。我說的是,人都在不斷受傷。”
他點上一根煙。
“誰都難免受傷,可是女人卻始終掙紮著不願受傷。”
透不同意這種說法,但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走到外面,地上濕漉漉的,空氣陰冷。
“下雨了。”
“沒事,已經停了。”耕二說。
透苦笑著說道:
“好了,不想了。你真是老樣子,說話還是那麽一針見血。”
還有幾天就進十一月了。透穿了件白毛衣,耕二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黑夾克。兩人在濕漉漉的空氣中並肩走著。
“對了,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嗎?耕二驚異地大聲說著,停下了腳步。
“去哪兒?什麽時候?你這家夥會不會太早了點?”
透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
“早點決定有什麽不好啊,反正已經定了。”
他又說了一句“下次再說這件事”,便先行邁出了腳步。車站燈火輝煌,售票機前排起了長隊。
接下來要去見詩史。詩史說晚點也沒關系,只是很想見他,想確認透是真實地存在著。用詩史的話說,應該是“害怕漸漸失控的自己”才這樣做。
透不禁笑了,因為現在就要去見詩史。
“再見,代我問候吉田。”
進了檢票口,透和往另一個方向坐電車的耕二道別,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對了,由利給我打過電話。她似乎很擔心吉田的事。”
“真的?什麽時候?”
耕二臉上現出驚慌的神色。
“有一段時間了。”
透冷冷地回答,然後向通往站台的樓梯走去。
“真不敢相信。”
耕二一個人在那裏自言自語。如此說來,最後還有兩件重要的事得面對。
佇立在那裏的耕二像個障礙物一樣,人潮不斷從他身邊席卷而過。他一直在心中嘀咕,透真是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家夥啊。
不想回自己的公寓。給喜美子打個電話看看吧——這個念頭已經在腦海中浮現過上百次。夜晚的月台燈火通明,四處都是年輕人。這個時間,喜美子的丈夫應該回家了吧。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給她打過電話。
“好冷啊。”
耕二最終打消了因為舊情難忘而打電話的念頭。雖然肚子已經很飽,還是買了一瓶寶礦力水特站著喝了起來。澀谷熟悉的街道被雨清洗過,顯得寂寥而美麗。
一想到回去的話,家裏有吉田在,就有種奇妙的感覺。在新宿站換乘了中央線,晃晃悠悠地從車站向公寓走去,耕二邊走邊想了很多,想到只有蠢蛋才會讓自己陷入無望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