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青鳥意

黑神台下人潮湧動,處處歡謔,台上也是熱鬧。

阿蘭朵在上首,赤魃與滅蒙一左一右,其後是中原的客人,再下方是一眾長老,每一席的矮幾上擺滿了炙烤的獸肉與野釀山珍。

二十八個男女跳著昭越獨有的舞,一色的花布束腰,健美的肩臂裸露,笙樂中的舞姿縱艷而大膽。初時歡快活潑,漸漸如魚雁相逐,交頸相偎相親,抹著油的肌膚呈現出原始的力與美。

阿蘭朵裝扮得婀娜俏媚,她時常與赤魃飲上幾杯,爾後才中原的公子說上幾句,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赤魃頗為受用,妒意淡了許多,也不再刻意針對中原人,只偶爾掃過去的眼神略帶輕蔑。

滅蒙態度和緩,一邊觀舞,一邊與中原的公子閑敘一些散淡的話題。

聊了一陣,青年公子不經意道:“這樣熱鬧的節慶,乘黃大人為何不曾參與?”

滅蒙未及回答,赤魃已經嘲笑道:“乘黃那家夥討厭女人,只喜歡把活人煉成藥人,這種場合自然不會來。”

阿蘭朵笑吟吟的舉杯,耳際的銀環輕晃,岔開了話題:“我們昭越的酒,公子可還飲得慣?”

昭越人無論男女皆善飲,酒水後勁極大,酒杯以深闊的牛角制成,一杯下去尋常人已受不住。

青年公子回道:“好酒,可惜我量淺,無法多飲。”

赤魃見他僅飲了半杯,存心擠對。“昭越有句話,喝不了酒的男人掌不了事,看來果然不錯,難怪你被追得走投無路,躲進神教中來。”

青年公子對嘲諷半點不怒,依然微笑。“確實是我無能,赤魃大人見笑了。”

阿蘭朵聽得大為不悅,滅蒙咳了一聲,蹙著眉緩了場面。“公子是客,不妨放開心懷享受,昭越的歌舞雖不比中原,也有一番意趣。”

言畢,他擊了兩掌,換了一批年輕貌美的少女上來跳舞。

赤魃連飲幾盞,借著酒意話也放肆起來。“你也是個男人,樓中一個女奴都不要,莫不是和乘黃一樣,對女人根本沒興趣。”

阿蘭朵心下一跳,抿唇靜聽。

青年公子不緊不慢道:“赤魃大人說笑了,如今客居他鄉,哪還有心情。”

赤魃直接嗤笑出來。“無心倒不怕,只消不是無力,今夜你看中哪個女人盡可帶回去,可不要說本教疏了招待。”

青年公子抿了一口酒,不置可否。“多謝大人好意。”

赤魃瞥了一眼阿蘭朵,話中別有深意。“怎麽,難道你只肯與聖女談笑,其他的一個也瞧不上?”

阿蘭朵如何聽不出赤魃的真意,銀牙暗咬,在宴場上又不好發作。

這一句暗藏殺機的話語被青年公子漫然避過。“赤魃大人說笑了,今夜見了無數美人,選起來怕花了眼。”

赤魃頓覺著好笑,正要繼續出言譏諷,青年公子話鋒一轉。“不過既然蒙大人好意,盛情難卻,我擇一位就是。”

言畢,他從寬袖中取出一只翠色的小鳥,指尖一送,小鳥振翅而起。

“這飛鳥從台下所選之人,今夜就陪我共寢,大人覺得如何。”

黑神台下遊戲正歡,哄鬧不絕,忽然有少數人開始沉默。

靜默像一場飛速擴散的氳疫,在極短時間內感染了所有人,人們驚訝地發覺,高遠的黑神台步下了教中最尊貴的一群人。

黑神台與廣場從來是兩個世界,即使在跳月節也不會有任何交集,這樣異常的情景讓人們茫然失措,不明所以。一叢叢篝火仍在熾熱燃燒,夜空下的人們無聲地退後,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在兩側畏懼地跪倒。

一片死寂中,成千上萬人一個接一個跪下來,不必任何吩咐,悉數以最馴服恭敬的姿態迎接意外降臨的主宰,沒有人敢言聲,盡在沉默地交換疑惑的眼色。

漸漸有人發覺尊貴者的目光在追隨一只翠色的小鳥。

這只在昭越山林隨處可見的翠鳥,漸漸承載了千萬人的注目,它輕盈地拍打著雙翅,盤繞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上方,徘徊良久忽然一折翼,落在了場地邊緣一個女奴肩上。

那是一個膚色微黑的女奴,低頭曲跪,看不見面容,只見纖細美好的身段。

原本這種事根本無須勞動赤魃等人步下黑神台,但中原人所提的法子太過奇特,誰都忍不住好奇,沒想到結果著實令人失望,赤魃見了膚色登時失笑。“怎麽選了這樣一個,擡頭讓我看看。”

青年公子不言不語,一雙上挑的長眸奇異的幽亮。

萬目所矚,一片寂靜,女奴勉強擡起了頭。

她的臉龐玲瓏秀氣,然而被膚色一襯就減了三分,或許是過於緊張,光潔的額上有細汗,微顫的長睫半覆雙瞳,仿佛不敢正視。

雖不出奇,姿容尚可,不至於太過難堪,阿蘭朵松了一口氣。

赤魃在一旁嘲笑。“換一個罷,不然還道我們待客不周,宴上的舞娘隨便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