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多情惱

納香心緒不算好,聚集的教眾太多,應過點名之後,夷香不知被擠去了何處,只剩她獨自在人群中,甚至連中原客人的面容也未看清。等聚會散了,她又尋了半天,直到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竹屋才見著夷香,果然是走散後自行回來了。

比起當日未到黑神台的人,她們可謂幸運之至。

納香不知道,教中有些人已經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大多是由於各種原因錯過了點名或聚會,至於這些人最後是進了蠱池還是成了乘黃的藥人,並無太大差別。

失寵的時日長了,旁人對納香的敵意與關注也淡了。女奴們近期的話題全是新入教的中原人,納香聽了幾句,不外是贊嘆那人的風儀,說得如癡如醉,又對流光溢彩的黃金津津樂道。

不同於其他女奴多情的向往,納香經歷了赤魃,已然冷卻了所有綺思,根本提不起興趣。不過即使懶於聽聞,一些隱秘的閑言仍是在奴隸們的私下議論中傳入了耳中,比如聖女似乎對那位公子頗有好感,時常與他攀談笑語,詢上一些中原的事,赤魃大人受了冷遇,近日情緒不佳雲雲。

教眾視為閑娛趣談,而在心思各異的神教上層,又是另一番計量。

出於對中原人的戒意,安置的地點是略偏的北域一角,那裏竹林環繞,出入僅有一條通道,易於監看,不過瞧在黃金的分上,不好過於簡待,居所的布置還是頗為講究。

三層竹樓建得雅致精巧,選用上好竹木反復蒸曬,不燥不濕,色潤如玉。屋頂歇山起翹,檐角懸著牛角銅鈴,每一層外挑的平台飾有雕花欄杆,掛著土染布的垂幔,下方以竹籬圍了一個院子,院內遍植山茶,碗口大的茶花開得如火如荼,宛如熱情的昭越少女。

阿蘭朵也如一朵花,明媚、熱情、不可抗拒。

近期她成了這裏的常客,嬌柔娉婷,笑語盈盈,不見半點嬌橫。“公子住得可習慣?昭越的屋子不比中原精致,難免粗陋了一些。”

“多謝聖女關懷,這裏山清水秀,又蒙主人盛情,準備得樣樣妥帖,何來不好。”對面的青年公子一雙長眸斜挑,風姿獨秀,淺笑即似含情。

阿蘭朵禁不住心頭一蕩。“中原像你這樣好看的人可多?”

青年話音清雅。“中原人傑地靈,自有無數比我更出色的人。”

阿蘭朵潔白的頸上懸著銀絡,鬢邊簪著一朵粉茶,更襯得花顏如脂,嬌聲謔道:“我早聽說中原人謙虛得緊,不比我們昭越直接,上次你說是得罪了身為公主的嫡母,惹出殺身之禍,我卻是不信,怎麽可能竟有人對你不喜?”

青年的俊顏漾起三分惆悵,宛然輕嘆。“我長年離散在外,鮮有侍奉親長,又拙於應對,如何討得了嫡母歡心,遭此橫禍全是我自身之過。”

昭越的男子多為豪邁曠達,以勇武為榮,如赤魃一般,少有這等翩然溫雅的風華,阿蘭朵越看越喜歡。“那一定是她沒長眼睛,你們的皇帝也是愚蠢,竟然縱容她欺負你。”

青年莞爾,斂去了失落之色,轉為致謝。“我實在走投無路,護衛也折損殆盡,幸而能得神教翼護,還要多謝各位大人。”

阿蘭朵嬌顏生光,更增得色。“如今你是本教的貴客,誰也不敢再動你半根指頭,盡可放下心來,不必總在屋裏足不出戶,不如我帶你出去轉一轉,遊賞一番。”

青年婉言相拒。“聖女的好意,我十分感激,然而豈有客人擾動主人的道理,我習慣了靜處,在竹樓內一切安適,並不覺得悶。”

阿蘭朵櫻唇一嘟,全不掩飾失望。“枉我一番好意,你怎麽全不領情,算了,我也不再浪費口舌,免得你還嫌我多話。”半嗔的嬌顏仿佛著了氣,阿蘭朵跺跺腳轉身而走,腰上的銀飾泠泠脆響,纖腰款擺得格外撩人。

青年也未挽留,客氣有禮地將她送出了小樓。

走出院落,阿蘭朵的俏顏如六月的天氣,迅速從氣惱變成了甜笑,她來到竹林另一頭隱秘的木樓,裏面赫然是乘黃與赤魃。

屋內的木案上伏著一只紫瑩瑩的甲蟲,蟲背生著六只翅膀,兩只一起一伏,另四只極快地震動,空中散出一些奇怪的聲音。仿佛有人走動,又有竹扉啟開之聲,隨後笛聲三兩調,仿佛有人在吹奏,盡管略為模糊,大致上仍能聽出七分。

阿蘭朵倚著門洋洋得意。“你們也聽到了,我誘他四處走走,他始終全無興趣,根本不可能是奸細。”

她裝扮得比平日更精心,換個時間赤魃必然覺得賞心悅目,這一刻卻異常刺眼。他冷哼一聲。“中原人狡猾得緊,說不定你話語中露了破綻,他自然不會上鉤。”

阿蘭朵的壞脾氣似乎消失了,她半分也不怒,閑閑地玩賞自己鮮紅的指甲。“諦聽蟲探了半個月,可有聽出什麽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