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龍潛淵

蘇雲落偕著瑯琊郡主與茜痕輾轉潛行,歷時良久,越走越是僻遠。最後來到一個群山環繞的村落暫時歇了一宿,接著在山高林密的野徑走了一日,傍晚時才抵達一處奇特的山口。山口極狹,看不清內裏,外緣的緩坡上起了一幢灰色石屋,籬笆圍了一落院子,茅檐低小,碧茸茸的春草鋪了一地,一條清溪從山間漫出繞坡而過,山野爛漫,一派自然。

茜痕全身酸痛,她走了一腳血泡,坐驢更顛得難受,路上已然歇了十余次,她雖是侍女,自小長於豪門,形同於半個小姐,從不曾經歷過粗累之事。不是當著主人的面強撐早已癱軟下去,見著屋子終於松了口氣,眸子險些泛起淚花,只覺腿腳重逾千斤,再也挪不動。

瑯琊郡主從蘇雲落背上落地,她本是病後氣弱,躲藏奔逃的驚悸又加劇了虛耗,前幾日開始低燒,神思猶有些昏沉。她換了一身農婦的粗衣,小衣盡管是細布,仍將她的肌膚磨得紅痛,在山溪中洗去易容藥粉後,細嫩的臉頰也現出了曬傷的紅暈。這一陣可謂郡主有生以來最為艱苦的時光,然而她顧不上休憩,擡起頭眺向山口。“他在裏面?”

蘇雲落應了一聲,將茜痕扶到一處殘樁坐下,卸下隨行的兩只驢背上的駝載的糧食及各種用具。毛驢脊背一輕,歡快地鳴叫了一聲,獨自走開自行覓食。

夢中人近在咫尺,瑯琊郡主神思不屬,捺不住往山裏走。石屋內忽然步出一個老頭,蒼老的眼一瞥猶如冷電,驀然一記沉哼。

這一聲猶如一記重錘,擊得人心口一悸,瑯琊郡主踉蹌跌倒,茜痕也是臉色猝白。

“師娘!”蘇雲落扶住她,真氣一送護住她的心脈,“不能進去,師父還認不了人。”

“臭丫頭,再不回來就讓你那瘋子師父死在裏頭。”老頭粗聲咒了一句,話語嘔啞難聽,卻不再有先前窒重的沖擊。

蘇雲落恭敬而拘謹。“前輩,這是我師娘,要勞煩兩位照拂了。”

老頭聽得雙眉一豎,登時顯出了兇惡的不耐。“我和老太婆看管那個瘋子已經去了半條命,還要顧這兩個婆娘?”

石屋又鉆出來一個瘦小的老嫗,頭發花白,腰身挺得筆直,惡聲惡氣地一頓木拐杵地。“吵什麽,老婆子耳朵都被你叫聾了,叫你抓只雞,雞呢。”

她一出來,老頭的氣勢立刻低了,頗有點灰頭土臉的意味,弓著背向十丈外的一處矮林走去,那裏有一圈竹籬,圍了二三十只雞。

斥走了老頭,老嫗拄著拐走過來,眼神一掃仿佛一把刀刮過,茜痕禁不住抖了一下,好在老嫗的目光並未在她身上停留,轉去看瑯琊郡主。“好俊的丫頭,是那瘋小子的媳婦?”

“正是我師娘。”蘇雲落低聲答道,更是小心,“我會留一段時日,安頓好之後就要外出,屆時就請前輩幫忙照看了。”

瑯琊郡主正要施禮,老嫗嘆息一聲,已然轉身走向石屋,隱約聽見她喃喃道:“造孽,都瘋成這樣,來了有什麽用?”

瑯琊郡主驀然酸楚,險些要落淚,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蘇雲落的腕。“我想去看一看他,哪怕一眼也好。”

蘇雲落盡力安慰。“師娘放心,師父在裏面很好,過幾日我尋個時間,讓師娘望一眼。”

山重水遠,歲月倏忽,好容易到了這裏,那個人依然不可及。

瑯琊郡主淚眼模糊地望著幽翠的青山,忍下了一聲哽咽。

茜痕自小隨在瑯琊郡主身邊,阮府客人眾多,時有盛宴,她見過貴氣襲人的宮妃,見過精明強幹的俊傑,也見過各形各色的英雄美人,可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

大刀闊斧的忙碌了幾天,蘇雲落已經築起了一幢屋子。她伐下大樹剝去枝丫,將截好的圓木嵌入地下,立起梁柱搭上頂架,截竹為壁,油布蒙頂,又鋪上一層層茅草,日升日落之間,屋子現出了輪廓。

青碧的屋子別有一室清雅,竹壁散出木葉的清香,竹子鋪就的地板懸高兩尺,隔絕了地面的潮氣,踩上去吱呀輕響,猶如樂韻。前室設了火塘,頂上開了一片天窗,右側一間雜室,後廂是幾間臥房。此地有一種極細的燕草,被她曬幹鋪成床榻,躺上去竟然相當舒適。

她又在屋子四角埋下雄黃等驅蟲的藥石,點燃艾草香葉將整間屋子徹底熏過,爾後正式搬入了屋內,三人不必再搭軟帳而憩。茜痕看得驚嘆不已,瑯琊郡主強著蘇雲落坐下,心疼的替她上藥,那一雙細巧的手滿布血口,淤青斑駁。

第二日早上茜痕醒來,三面竹窗已經懸上了細簾,還有兩扇靈活的竹扉。

又過了數日,一些預先從明昧閣運出的物件被她從藏好的地點取回,還從山外運回了桌案竹椅、盆桶杯碗、絲綿細布等生活用具,連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又買了一個半大的村童,幫著料理一些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