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誰為雄

對蘇雲落而言,近日的左卿辭似乎有些細微的不同。

斂去了時不時的刺諷,他變得更有趣,也更耐心。邀她品鑒涪州風物及美食,展露烹茶的技巧,配上鮮甜的瓜果及形式精巧的點心,讓每一日閑適而風雅。持續數日的談敘,他不再觸及任何令她警惕的話題,純粹溫柔地陪伴。蘇雲落漸漸松懈了心神,以致一次他拉過她的手,她居然忘了躲閃,由著他研看掌紋。

他略低著頭,挺直的鼻尖如玉,長睫呈現出誘人的弧度,溫潤的指尖劃過她的手心。說了什麽她完全不曾入耳,異樣的熱癢順著肌膚蔓延,她突然間口舌幹燥。

他漫然而談,薄唇輕動,時而泛起笑,讓她無由地想起那夜迷亂的吻。她越來越不敢看他,又忍不住在他未曾覺察的時候偷眼相窺。

歡謔的語言、親昵的姿態、細致的觀察了解。他像一個耐心十足的獵人,不慌不忙地布網。

然而試劍大會傳來的意外,打破了所有計劃。

昔年名噪一時,殺人無算的屠神休葦,在沉澱多年後卷土重來,在試劍台上震驚了全場。

當日逍遙神龍、無雙劍、林大先生,亡。

三場死了三名高手,一人割喉、一人斷肢、一人開膛破腹,血染劍台,場面極為慘烈。

入夜的涪州城不復熱鬧喧囂,少了鬥酒劃拳的呼喝,江湖客們意氣消沉,場面一片低迷。

公開較技有勝有敗不足為奇,這般血腥的殘殺卻是極為少見,聽著外廂傳入的議論聲,觀戰歸來的殷長歌神情沉郁,劍眉有一抹壓不住的恙怒。“如果不是碎魂鐮,屠神豈能如此囂張!”

異地重逢,這一場邀聚本是左卿辭提議,不巧撞上了試劍大會生變。沈曼青同樣心思沉重,但較師弟更為冷靜。“碎魂鐮是奇門長兵,對敵時已占了優勢,屠神力勇,將長鐮使得迅疾如風,尋常應對難以奏效,加上鐮口沉厚鋒利,屢屢斬斷對手的兵刃,三人皆是因此身亡。”

誰也無法忘記那柄黑色長鐮揮掠的景象,霸悍無匹,當者披靡,悶了半晌殷長歌恨聲道:“師姐可有破解之法?”

沈曼青尋思了半晌,輕嘆一聲:“我想不出,那件兵器確實太過霸道,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就算以同類重兵相抗,也難及他的靈巧,除非技藝遠超其上,當年……”

簾外有人激聲而起,充滿憤慨:“都怪蘇璇當年不曾一劍砍死他,留下這賊子今日猖狂!”

靜了片刻,簾外嘩然響起了議論,眾口交雜,盡在談論同一個名字。

殷長歌的臉僵了僵,握杯的手一緊,在雅座內仰首而飲。

沈曼青對著左卿辭勉強一笑。“公子見笑了。”

聽了片刻外廂的議論,左卿辭約略了然。“休葦曾與令師叔有宿怨?”

殷長歌快言直道。“不過是師叔的手下敗將。”

沈曼青嗔了他一眼,解釋更為細致。“師叔早年曾與休葦一戰,將其折於輕離劍下,休葦重傷敗走,從此銷聲匿跡,江湖中多半以為他已經死了,誰料竟在這裏重現。”

“難啊!”又一個蒼老的聲音自簾外傳入,有深深的惋惜,“你們可知那碎魂鐮專克刀劍,鐮刃以異鋼打造,鐮柄是百年玄金木所制。鴉九曾道這是他所鑄造的第一兇兵,落入屠神這惡徒之手,更是如虎添翼。”

見左卿辭側耳傾聽,殷長歌出言釋疑:“那是百機老人,他曾與神匠鴉九交好,今天許多人向他打聽碎魂鐮的破解之法,他可好,說要以兵器相破,除非第五件神兵出世,誰知道那是什麽玩意兒?”

左卿辭微微動容:“第五件?不是說僅有四件神兵?”

殷長歌搖了搖頭。“鴉九臨終前鑄成了最後一件,聽說樣式十分奇特,迥異尋常,可惜隨著神匠身故下落不明。”

沈曼青所思的方向又不同。“其實到了師叔的境界,已不受器形所制,也無所謂神兵,只怪我們學藝不精。”

仿佛觸動了心臆,殷長歌盯著沈曼青,忽然道。“師姐,明日……”

“不行!”沈曼青截斷他的話語,秀美的臉龐一沉,“師父讓我們下山只為一全沐府相邀的情面,吩咐了不許出手。”

殷長歌握杯的指節一響,桀驁的心氣幾乎壓不住。“師父不讓出手是為避免正陽宮數屆顯揚,風頭太盛,可休葦下手如此狠絕,全是為復仇而來,存心攪了這場盛會,難道就眼看他橫行。”

沈曼青蹙起秀眉。“你有應對之策?”

殷長歌素來悍勇,一語道:“若師姐借我輕離,或可一博。”

沈曼青看著他,極慢地搖了搖頭。“你不是他的對手。”

“師叔當年對陣無數,難道每一個都有必勝的把握?”殷長歌鋒芒畢露,言語中氣勢逼人,“狹路相逢勇者勝,師叔能為,我為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