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遠道劫

她這一去居然數日未現,公子也不見半分懊惱,不過白陌沒心情琢磨主人的情緒。接連而至的意外像一出驚悚不斷的鬧劇。茶壺裏撈出一只通體碧綠的蜈蚣,門縫裏一群瑩彩的茸毛小蟲,浴桶浮出數十只軟塌塌的螞蟥。

各種要人命的毒物頻出,左卿辭氣定神閑,秦塵面不改色,唯一的變化是褥子多抖一抖,行囊多翻幾次。連日下來白陌漸漸沉不住氣,開始心浮氣躁。直到一日宿前,左卿辭道了一句:“你跟了我三年,仍是歷練太少,不要涪州未至,卻折給了幾只蟲子。”

白陌一悸,猶如從障中驚醒,冷靜下來不再被意外牽動,暗裏的人卻捺不住有了動作。

越近涪州,四野山林愈盛,道路兩側林木粗壯,濃蔭蔽日隔阻了天光,縱是白晝也暗如暮色,秦塵駕著車奔馳了半日,猛然急劇地勒停。

白陌情知有異,探窗望去,見兩個陌生人擋在了路上。

一男一女,男人一雙三角眼陰毒殘忍,古銅色的肌體異常壯碩,臂上勒著一枚嵌滿倒刺的鐵環。女人妙目盈盈,兩彎挑眉,肌豐而腴白。

一望即知來者不善,車駕上的秦塵一手執鞭,勁力內運,已是全神戒備。

“小哥好馭術,讓我們一路追得好生辛苦。”女子妖嬈地笑,媚態撩人,“車裏那位俊俏的公子,可否讓奴家瞧一瞧?”

左卿辭睃了一眼前窗,曼聲道:“姑娘可是又要賣花?多謝了,不必。”

女子飛過一個風騷的眼波:“奴家僅是想和公子親熱地說說話。”

連番意外的幕後人終於現身,白陌禁不住心跳。

左卿辭懶得廢話,低喝一聲:“沖過去!”

秦塵閃電般揮了一鞭,四匹良駿長嘶一聲,揚蹄而動,奔向山道上的兩個人,急沖之下聲勢驚人。

一男一女冷笑著並不閃躲,馬車到眼前才突然左右分掠而起,空中飄然一旋,淩空折向車內,足尖剛要點上車椽,忽然雙雙一退,淩厲的鞭影擦衣掠過。

秦塵心分二用,一邊馭車,一邊以長鞭驅趕,逼得兩人騰挪躲避,良駿又奔馳極速,一時竟近不了車廂,墜在了車後追趕。

“這位小哥好生不解風情。”女人嗔了一句,長袖一抖,一群異彩紛呈的蝴蝶自袖口飛出,傾撲車內。

車門寬大,錦障未落,這一群蝴蝶色彩艷得詭麗,靈動輕忽撲入,叫人措手不及。這種彩蝶極小,飛速極快,為中原少見的異種,一旦蝶翅的毒粉觸上人的肌膚,必是潰爛蝕骨。

女人心頭還在惋惜那張少見的俊顏,忽然見群蝶如潮水般退回來,剛逃出馬車就紛紛跌落,雙翅無力,如鋪了一路錦毯。男人大為驚詫,右臂一震,一只亮黃的毒蛙落入車內,待要躍動突然停了,哀鳴一聲便往外蹦,仿佛車中有什麽可怖的事物,轉瞬如彩蝶一般跌死車外。

男女二人望去,車內的人好端端地坐著,並無什麽異樣的舉動,女人俏顏色變:“怪了,毒蟲竟然無用,強殺!”

兩人縱身一引,向奔馬甩出一蓬毒蒺藜,秦塵如背後生了眼,長鞭一揮砸落大半,奈何數量太多,仍有一兩顆自鞭縫透入,打中了馬臀。四騎中的兩騎驚嘶著痛跳,沒幾步便哀嘶跌倒,馬車在巨大的沖撞下磕停。

白陌在馬車失控的一瞬扶著左卿辭翻出車廂,躍上一匹馬,揮斷車韁疾奔而去。秦塵不聲不響,上前阻住了兩人,眼前目標逃遁而去,女人神色一厲,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長嘯。

奔出數裏,後方寂然無聲,白陌稍緩了緩韁。前方的道路空無一物,層層樹蔭間望去淡塵氤氳。白陌正要前行,左卿辭止住他,凝目打量了一番:“前道布有無相塵,一旦吸入生靈立斃,不可踏入。”

一經提醒,白陌霍然驚覺,周邊的山林呈現出一種詭秘的靜寂,鳥啼蟲鳴全無。

道邊的一顆大樹後轉出一個穿大紅緞衣的孩童,梳著沖天辮,雙袖捂臉嗚嗚地哭。仿佛被嚇壞了,跌跌撞撞地向人攏過來。空道幽林,這孩子未免來得太過蹊蹺,白陌以鞘點向孩童肩臂,對方根本不知躲閃,他疑是料錯剛要撤劍,左卿辭突喝:“廉泉!”

白陌反射性的轉攻廉泉穴,待思過來心頭一驚,廉泉是要穴,就算是用鞘也足以取這孩子的命了。眼看鞘尖堪堪點上穴道,孩童身體忽然一移,白陌本能地變招連刺,數下均被閃避,孩童也被逼退了數步,見勢已露,孩童索性不再掩飾,垂下了掩臉的雙袖。

白陌頓時嚇了一跳,對方一張臉枯扁幹黃,皺紋縱橫,哪裏是天真孩童,分明是個成年的侏儒,穿著大紅衣,說不出的詭異。

此人形貌如此特殊,白陌幾乎立時知道了對方的身份,脫口而出:“鬼童子!”

南疆一帶有幾個血腥人物,鬼童子就是其中之一。傳聞其年幼時被人囚於籠中,數年後雖被釋出,身量已定,加上昔日的淩虐致使心性大變,手段極是殘毒。乍遇惡名昭著的兇徒,秦塵又被人纏住,白陌雖然外表鎮定,心底著實有些慌了,一咬牙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