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試劍會

鋥黃的鏡面映出了赤裸的背,蘇雲落側過頭觀察,傷痕斜斜地落在背脊的肌膚上,像一道朱砂色的畫跡,指尖撫過異常平滑,完全不見最初的猙獰。她受過許多傷,從不曾愈合得如此完美,左卿辭的藥盡管古怪又昂貴,確實極具靈效。

合攏衣襟,蘇雲落看向榻邊平置的一套女子衣裙。

躊躇半晌,她抖開穿置妥當,輕軟絲滑的衣料覆上肌膚,感覺陌生而不慣。她的目光掠過鏡中那張少年的面龐,翻開了使人從指定的地點取來的包裹。

白陌在門外叩了叩,門內停了片刻,傳出一個女聲。“稍待。”

聲音全然陌生,白陌一時沒回過神,當是有外人侵入,指下哢嚓一聲震斷門拴,踏入了屋內。

夏日的陽光透過窗紙,映得屋裏半明半暗。

案前坐著一個人,細白的指擎著筆,正安靜地對鏡描容。

漆黑的長發遮去了眉睫,露出半張朦朧的側顏,她的臉頰呈現一種半透明的白,鼻尖挺秀,頷線清晰優美,緋色的唇上凝著一點光,室中盈著一股靜謐專注的氣息,異樣的輕柔。

混入人群就找不著的飛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白陌怔住了。

女人依然凝視著鏡面,唯有話語傳過來:“出去。”

肩臂驀然被拍了一下,白陌回頭看見主人才清醒過來,左卿辭深望了案前一眼,偕他退出去合上了門,唇角有一絲隱約的微笑,在中庭的石凳坐下。

兩炷香後門開了,現出一張清秀娟薄的臉。

眉目寡淡,勉強可算中人之姿,精致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不顯半分光彩。

白陌看了幾眼,訥訥撇開了視線。

飛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女人,完全找不出昔日的痕跡,錯身而過的時候,白陌甚至能聞到對方發上的香氣,著實百味雜陳。把她當男人顯然不合適,當女人又有說不出的別扭,他情願自己仍是面對那個惹人厭的少年,而不是眼前步履輕盈,低眉垂首的安靜女子。他也忘不了那張驚鴻一瞥的側顏,弄不清究竟是不是真實。

懷著紛亂的疑惑,白陌怏怏地騎馬,綴在車輛後方。

馬車內的左卿辭心情極好,興致盎然地研究對方的新面孔:“雲落形影百易,聲音隨之而換,叫人嘆為觀止,此刻所用的可是真聲?”

她此刻的聲音不難聽,也稱不上悅耳,只能說清晰中正,不高不低。

到底是一場療治欠了情分,過去根本不予理會的問題,這一次蘇雲落答了:“或許。”

“這般神秘更讓人好奇,雲落真正的聲音,天都峰外是否有人聽過?”風姿玉貌的男子淺笑吟吟,話中蘊著著期待,“我可有此幸?”

蘇雲落想了一想,柔唇一動。“這般真聲,公子以為如何?”

聲音粗戾而洪邁,宛如車內突現了一個豪壯的莽漢,左卿辭非但不曾被嚇到,反而縱聲大笑,一時幾不可抑。

這位貴公子實在是閑極無聊,蘇雲落無甚意趣地把頭轉向了窗外。

馬車外形樸素雅致,內裏舒適,車內的矮幾盛著茶水點心,除書卷外還散落著若幹軟枕,左卿辭隨意倚靠,姿態從容輕逸:“這些技巧是何處習來?江湖只道令師劍藝極高,從未聽聞兼善易容。”

蘇雲落答得很簡單:“離山後學的。”

左卿辭繼而道:“是個什麽樣的人?”

炫亮的日影從車窗映入,玉一般的俊顏宛然生輝,一縷光影落在眸中,格外令人心動。蘇雲落不知不覺竟然答了:“他很厲害,擅長詭詐之術,能讓物主將寶物拱手而獻,見我學不來才教了易容和竊術。”

左卿辭當然不會錯過她的閃神,泛起一縷笑意。“這位奇人如今何在?”

她頓了一刻。“死了。”

看來問得不太湊巧,左卿辭略感惋惜的挑了一下眉。“雲落是如何識得他?”

蘇雲落垂下了眼睫。

左卿辭聰明地換了問題:“卻邪珠也是他讓你偷的?”

她僵了僵,隔了一會兒道:“不是偷,是他給的,說藏寶的密室多半伏有毒藥迷香。”

左卿辭贊許中別有深意,隱含觸探:“難得他想得這般周到,又肯傾囊而授,只怕師徒也不過如此,必是雲落合了他的眼緣。”

不知是否聽出,蘇雲落靜默了一瞬,忽道:“他還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替貴人做事,無論他們許諾了什麽。”

顯然過多的探詢勾起了她的警惕,左卿辭不動聲色地轉開:“我見雲落與百曉公子十分熟悉,想必已相識了數載?”

她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文思淵是一介掮商,追名逐利,無所不為,明知雲落不喜權貴,又對正陽宮百般回避,依然不顧情義迫你遠行。”左卿辭不緊不慢地挑撥,切中她的隱憂,“此人以利字當頭,難保將來不會再次出賣,雲落可想過屆時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