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奪錦鶯

吐火羅人用了數日收拾整飾王廷,平復驚悸,爾後設下盛宴。唯有飛寇兒不曾於大殿露面,泯然不為吐火羅人所知,在宴請名單之外,正中左卿辭下懷。

沖突之後,飛寇兒不曾再來驛館,只身獨居於舊宅。他雖不受人待見,卻是此行獲利最多的人,侯府給出的重酬加上異域奇珍,所得令人咋舌。

一行六人與宴,華宴之盛,禮敬之隆不必言說。吐火羅王率群臣相迎,受了左卿辭奉上的禮物,顏面大悅,許以更重的回禮。吐火羅王偕著眾人逐一敘話,欣贊中原人的勇武,對辭行之舉殷切挽留,君臣贊語無數。

身為六人中唯一的女子,沈曼青尤為引人注目。

為了與華宴的場合相襯,她一別於平常的素雅,改穿一襲艷色海棠紅胡服,佩玉色耳墜,胭脂淡掃,唇染丹朱,她本就以容顏秀美著稱,裝扮後更是光彩照人,引來無數傾慕的目光。

平日舉宴,最吸引人的無疑是吐火羅王愛寵的雪姬,今時卻多了一位中原佳人,麗質天成,又有一身不凡的功力,盡管不諳吐火羅語,她仍被高官貴族簇擁攀談,結絡示好。連吐火羅王都頻頻投視,甚至忽略了身邊同是華服盛裝的冰雪美人。

金發麗人獨坐席上,毫無被冷落的怨懟,冰藍色的眸子仔細打量六人,在沈曼青身上停留得尤為久。終於在滿堂喧嘩無人留意時,她向左卿辭舉起杯,玫瑰色的唇帶著隱秘的笑。“聰明的琴師,為什麽不見你那只會飛的雲雀?”

即使容顏已改,雪姬仍從聲音和儀態中辨認出了他的身份,左卿辭略一撫胸,無懈可擊地致了一禮:“多謝夫人的垂顧,它已經飛回了中原。”

“留下一只嬌艷的錦鶯?”蜜唇的微笑加深了,冰藍色的眸子益加詭麗,“這可不一定是正確的決定,我王最愛羽毛豐美的小鳥。”

左卿辭心下了然,側首望了一眼華宴最熱鬧的中心。“夫人說得是,我的確犯了一個錯。”

人群中的吐火羅王正與沈曼青交談,白陌在一旁代為傳譯。吐火羅王異樣的熱情,金冠華服下,某種高昂的興致催釀出微妙變化。雪姬凝視良久,忽道:“記得你說過,異邦的友誼會帶來一些特別的幫助。”

左卿辭長眸一閃,聲調依然謙和如初:“夫人可有什麽心願?”

雪姬安靜了一刹,以唇就酒。

一句極輕的細語在耳邊滑過,幾乎隱沒於喧鬧的雜音中,如煙火消然明滅。左卿辭眉梢瞬時一跳,片刻後他緩緩開口。“我理解夫人的心意,但這未必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如果這是錯誤……”絕艷嬌顏上的笑容消失了,雪姬冰藍色的眼眸逐漸凝凍,如百丈深海盡頭的冰霜,“那麽俊美的琴師,你和你的錦鶯,或許都無法再回到中原。”

結束了紛鬧的宴會,回到驛館,送行的吐火羅人一離去,左卿辭立刻開口:“回程的物資準備得如何?”

為解譯吐火羅語忙了半夜的白陌正感疲倦,瞧見主人的神色,突的一凜:“目前僅齊了五成。”

陰霾與冷峻在眉宇交織,俊顏格外懾人,左卿辭冷道,“明日一早,城門一開立即啟程。”

白陌情知有異,小心地探問:“公子,出了什麽事?”

“是我大意了。”俊美的臉龐毫無笑容,話語帶上了冰霜,“吐火羅王只怕不會讓我們輕易離開。”

這一驚非同小可,白陌變了顏色:“為什麽?”

左卿辭停了一刻,薄誚道:“經過大殿上那場逆亂,他一定很希望身邊有個武藝高強的美人。”

白陌錯愕而不可思議。“他看中了沈姑娘?”

“今日她確實太過顯眼。”左卿辭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是我疏忽,該讓飛寇兒為她稍做矯飾。”

想起席間盛情洋溢的吐火羅君臣,白陌幾欲罵出來,恨道:“這吐火羅王未免太過無恥,是我們救了他的命,竟然恩將仇報。”

“此地去國萬裏,一行寥寥數人,就算有什麽萬一,中原也不可能因此興兵,吐火羅人盡可肆意而行。”左卿辭不再多言,直接下令,“輜重不齊就罷了,最要緊的是盡快離開,到下一個水源點再補足。”

忽然門一動,商晚閃身而入,臉色鐵青地壓低聲音:“驛館被圍了,附近全是重兵。”

陸瀾山隨在其後,神情凝重:“商兄發現的,我遠遠探了一下,是披甲弩衛,行動很小心,一點聲音也沒有。”

從華宴貴客到孤館伏圍,翻轉在頃刻之間,白陌冷汗涔涔而出。

也是不巧,被刺殺驚嚇過度的吐火羅王幾日內調集了全國的披甲衛入駐王廷,令諭一下,來得異常迅速。

商晚壓著情緒冷笑:“看來要把我們當蜀域三魔辦了。”

到這一步,局面絕難善了,陸瀾山面沉如水:“我已經知會殷兄,他和沈姑娘隨後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