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那氏(第2/25頁)

東川衙牢的監門內有一面照壁,朝外的一面平整幹凈,朝內的一面卻坑窪得不成樣子。等繞過照壁進了監門,潮濕的地面一側是狹窄斑駁的墻壁,一側則是關押犯人的鐵柵,中間是逼仄的甬道。甬道的南盡頭往東拐直角彎就是內監,專門關押死刑重犯。

“聽說孫夫人之前來過一趟?”

李柱在前面領路,點頭哈腰地答道:“是啊,專程來給小姐打前站的。”

孫姜氏是出身極好的大戶閨秀,哪裏見過這種地方。拿著繡帕掩著口鼻,在兩邊丫鬟的簇擁下,仍有些瑟瑟。右側鐵柵內關押著犯人,尖叫一嗓子冷不丁撲到近前,撞在鐵柵上的響動就把孫姜氏驚得一哆嗦,逃也似地順著原路退出去,再也不敢踏回來半步。

李柱原想這沈家小姐也是如此,隨著他一路往前走,遇到犯人往柵欄上撲就拿著狼牙棒狠狠一掄。那犯人嘰裏咕嚕罵兩句臟話,又縮回去,待看到李柱後面跟著一個小姑娘,故作猙獰地猛撲上前,發出吼吼的嚇唬聲。

“沈小姐別見怪,這些腌臜的破爛貨,三日不教訓就不老實了。”

李柱手裏握的狼牙棒,精鐵制成,轉圈全是倒刺,光是看一看就夠嚇人的。此刻他在朱明月的跟前,卻笑得滿臉諂媚。

“李牢頭在這衙獄內多年,職位低卻責任重,勞苦功高。想來孫知府也是有心提拔的。”

少女膚若凝脂,在黑暗中似瑩瑩生輝。李柱咽了口唾沫,滿面堆笑道:“沈小姐真是太客氣了。小的就是勞碌命,實在不值一提。”

他頓了頓,然後用胳膊夾著狼牙棒的提環,“那咱們……還繼續往前?”

朱明月點點頭:“煩勞帶路。”

“不勞煩,不勞煩。”李柱用另一只手提著油燈,樂顛顛地往前面走。

通過陰暗潮濕的外監,再往裏就是四合院構造的內監,東西南三面都空著,只有北面關押著一個張三。順著墻角拐了個彎,裏面又舊又破的鐵柵已經松動,露著光禿禿的鐵毛刺,越往裏還有股刺鼻的尿騷味。墻壁頂角的鐵鉤上掛著一盞煤油燈,昏黃的光亮,顯得四周更加黯淡。

甬道裏很靜,等走得深了,那“嗚嗚”的聲音就變得明顯。

李柱又快走幾步,在前面的墻壁凹槽裏把燭火點燃。昏暗的光線一下照亮了鐵柵,也照亮了一尺見方角落裏鋪著稻草的囚室,還有囚室內正劇烈掙紮的男子——

雙腳懸空,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雙腳也捆上了,整個人似一只蠕動的肉蟲。掛在半空中來回來去地扭動著身體。全部的著力點,只有脖頸上的一根麻繩。

投繯自盡。

像這樣的死法很常見,但眼前的人卻是被迫吊著脖子,嘴用破布堵著,一張臉已經漲紅得發紫。

驀然亮起來的光線源頭,是一襲純白的絲裙,裙衫的主人有著很精致的五官:檀唇不點而紅,俏鼻柔膩若鵝脂,漆墨般的黑瞳,濃密的眼睫罩下一層淡淡的陰影,仿佛只須她輕輕嘆口氣,周圍的一切就會變成清晨露珠、湖光水色,而她烏發白裙,身姿纖細,亭亭佇立在那兒,當真是姑射群仙邂逅逢。

“沈小姐,您看這……”

李柱摸了摸後脖頸,擰著眉頭,有些心虛。

朱明月面對這駭人的場面似是毫無所感,反倒是安慰李柱道:“特地在牢裏面做這樣的布置,讓李牢頭為難了。但小女保證此事一了,絕不再給李牢頭添麻煩。”

“小姐這是哪兒的話,能為小姐效勞是小的福氣,您可千萬別跟小的這麽客氣。”李柱陪笑道。

少女笑而不言,朝著那吊在半空的人望過去,一雙眼睛涼而淡漠。這時李柱又在銅剔裏添了些煤油,讓燈盞更亮些。

“嗚嗚”的叫聲,從強烈到微弱。

窒息感一波一波地湧上來,張三的瞳孔猛地緊縮,不斷加深的痛楚和極度的恐懼,讓他陷入深深的絕望。掙紮,死命地掙紮,直到懸掛在半空的身體扭得弱了,漸無生命跡象,那少女才擺了擺手,“行了,放下來吧。”

鐵柵內被遮蔽的陰影裏,即刻走出兩個衙差,伸手擎著張三的下半身,像摘黃瓜一樣,將他整個人扯了下來。片刻,李柱過去將柵門推開,朱明月略彎下腰,踏著地上的稻草施施然走了進去。

張三嘴裏的布已經被拿掉了,漲得紫紅的臉色,兩只眼睛都有些往外凸,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其中一個衙差朝著他的胸腹狠踹一腳,再一腳,張三猛地佝僂起身子,像弓著腰的大蝦,整個人從地上翻起來,然後是一聲劇烈的咳嗽。

“作為一個走貨商,你真是挺聰明的,知道為自己爭取,三選一,你選了孫知府。”

張三睜開充血的眼睛,離他三尺遠的美麗少女睨著視線,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