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歇過之後再往前走,官道上的人越來越多,其中又以拖兒帶女、攜老扶幼者居多,推著獨輪車的,或是拉著板車,竟都是舉家外出。岑壽打聽後才得知,有倭寇正在攻打寧海,這些老百姓都是出來逃難的,其中許多人也都往新河城方向去。

“真沒想到,兩浙都亂成這樣了。”今夏坐在車轅上,極目望去,前頭官道上密密匝匝盡是人,竟是看不到頭。

馬車在人潮中艱難前行,直至午後才到達渡口。

而看到渡口的情形,今夏倒吸了一口冷氣——人多如潮,河反倒成了堤岸,人潮在河前受阻,上遊走走,下遊走走。

河邊的樹蔭下也坐著許多人,或是等人,或是等渡船。

樹下是人,樹上是蟬,樹身上貼著一張張招貼,留言的、尋人的,漿糊順著樹身往下滴,白晃晃的紙,和著蟬鳴之聲,刺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種情景,莫說今夏他們,便是連丐叔也未見到過。

“有船家嗎?”今夏立在車轅上,往河邊張望。

楊嶽用手搭了涼棚,也在張望:“這麽多人要過河,就算有船也得等到明日了吧,何況咱們有馬車,還得找條大些的船才使得。”

今夏往河面上看,只有一、兩條船在擺渡,且都是小船,能把馬牽上去都勉強得很,馬車肯定是過不去。

岑壽擠到渡口去詢問,半晌後才回來,眉頭皺得像鐵疙瘩:“軍中緊急調配糧草,征用了好些船,這裏就剩這兩艘小船了……聽說別的渡口也一樣。”

“那沒法子,只能在這裏等。”今夏思量著該辦的事兒,“先找個地方歇腳,然後把馬車賣了,等到了對岸再重新雇馬車。”

要往新河城去,只能渡河,不作他想,岑壽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將淳於敏並丫鬟嬤嬤一起請下馬車,尋了處樹蔭讓她們歇腳。楊嶽將沈夫人和丐叔也接下馬車。阿銳已經能自行走幾步,只是面上傷疤未消,甚是可怖,今夏給他尋了頂黑紗帷帽扣在頭上。

來回幾趟,馬車上的行裝也都搬下來,岑壽將馬卸下,張羅著去找個買家,讓眾人在樹下等著他。

“姑娘,喝點水吧。”丫鬟從水囊裏倒了杯水,滴了一滴玫瑰露,端到淳於敏手邊,同時不安地瞥了好幾眼近旁一身黑衣裹得嚴嚴實實的阿銳。

淳於敏接過水,抿了一小口,目光仍停留在周遭,這種逃難的景象是她見所未見,也是想也想不到的。

畢竟經歷過大亂,沈夫人心無旁騖地縫著衣衫,丐叔也不知曉從哪裏折了片芭蕉葉,在旁替她扇著,不輕不重不急不緩,真真是風小些怕她熱,風大了又怕她煩。

今夏是個閑不住的,在樹蔭下,邊乘涼邊看樹上的招帖——“二弟,我先行過河,望隨後趕來。”“武兒,兄決意北返,弟自珍重”,有的招貼漿糊還在往下滴,人已不見所蹤。林中看招貼尋人的不止一人,一棵樹挨著一棵樹,如讀碑文。

“今夏……”

楊嶽輕喚了她一聲。

今夏轉頭,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十幾名身穿灰布僧衣手持長棍的僧人朝渡口這邊快步行來,僧人後面還有幾抹熟悉的身影……

“是上官姐姐!他們想必就是南少林的武僧。”今夏沒想到在此地能遇見他們,又驚又喜。

聽得上官兩字,阿銳身子頓時繃得僵直,雙目透過黑紗不可置信地望去,果然看見上官曦的身影。雖然明明知曉自己眼下這幅模樣,便是站在她眼前,她也認不出自己,但阿銳還是立時別開臉側過身子,避閃著不敢再看。

這廂,今夏已快步朝上官曦、謝霄迎過去。

“上官姐姐!”

上官曦與謝霄也看見了她,顯然也是未曾料到,兩人都楞了楞。謝霄步子甚大,行在上官曦的前頭,到了今夏面前皺眉問道:“你怎得在這裏?也逃難出來了?”

“我們要送一位姑娘往新河城去。”今夏示意他看身後的淳於敏。

楊嶽也迎上前朝他們一拱手。

謝霄草草拱手,眉頭皺得愈發緊,語氣不善道:“此地危險,你們趕緊走。”

“走不了啊,哥哥,等船呢。”今夏見上官曦也是眉間緊蹙,“你們也要過河?現下就兩艘小船來來回回,可有得等了。”

上官曦搖頭,低聲道:“此地有倭寇。”

今夏聞言一凜,看向謝霄,後者點了點頭。

“我們是一路追下來的,現下他們很可能喬裝打扮,混在人群之中。此地甚是危險,你們還是速速離開為好。”上官曦沉聲道。

“他們既然喬裝打扮,你們可分辨得出來?”今夏與楊嶽對視一眼,低聲問道。

上官曦搖頭:“我們在路上看到他們殺的人,衣衫都被扒了,所以推測他們已經混入難民之中。但東洋人長相與我們並無二致,甚難分辨,寺裏的師兄們也甚是煩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