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已經行到今夏的面前,背對著嚴世蕃,小鹿般大大的眼睛透著無阻和驚慌。今夏望著這個侍女,意識到自己在她身上看穿的任何一個秘密,也許都會成為她被重重懲罰的理由。

在衣袖半遮半擋之下,今夏看見她皓白手腕上的幾道淺淺的痕跡,包括手腕內側,她的雙手曾被人分別捆住。若她能脫下衣裳,今夏相信她的身上還有更多痕跡可尋,可看出她究竟受過什麽折磨。

可眼下,光是看著她的眼睛,今夏連話都不忍心問她,更不用說提出任何要求,只持起她的手,在掌心和手指處都細細地摸了一遍,又捧起來嗅了嗅。

“如何?你看出什麽了?”嚴世蕃問道。

今夏暗吸口氣,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說:“這位姑娘擅長茶道,刺繡裁衣等事做得略少些。近來她恐怕還做錯過事情,也許是翻了火爐、也許是砸了珍貴的茶碗,受到過責罰。還有,她所住艙房的窗子大概是在梳妝台的右邊……”又或者是她的右手受了傷,這句話今夏沒有說出口,包括受責罰的事情她也是故意說錯。

嚴世蕃聽罷,讓侍女退了回來,才饒有興趣地問道:“說說,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做事不同,手形也會不同,特別是掌心上繭的位置,和手指上的繭都會有所區別。”今夏如實道,“繡娘經常用針,她們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上就會有一層硬繭,這和習武之人手上的老繭是一個道理。這位姑娘拇指與食指上並無硬繭,所以我可以判斷出她並不長用針線。”

“擅長茶道?”

“她的衣袖上沾染到一點點水,從顏色可以判斷出是茶水;她的手背上有被燙傷,微微泛紅,當然這也可能是她在灶間幫忙時被燙的,所以我仔細聞了下她的手,手上有淡淡的茶香,而非灶間的油腥蔥蒜等雜味。”

嚴世蕃的表情似乎頗為滿意,點了點頭道:“受責罰一事不用問,肯定是因為她手腕上的傷痕。”

那侍女在嚴世蕃說到“手腕上的傷痕”時,喉間緊張地吞咽了一下,今夏敢肯定,在她薄薄的春衫之下,每一根汗毛都驚慌失措地直立著。

“大人英明。”今夏恭敬道。

“最後說說,你是怎麽知道窗子在梳妝台的右邊。”嚴世蕃將茶碗往旁邊一遞,那侍女連忙躬身接過。

“這位姑娘右邊的發鬢抿得一絲不亂,比左邊發鬢更加整齊,這個季節,借著窗外日光梳妝時,常常會發生這種事。”

嚴世蕃看著她,那目光幾乎算得上是贊許:“因為她們借日光梳妝打扮,這點我倒是疏忽了。”

陸繹在旁一直靜靜聽著,目光只是偶爾落到今夏身上,似乎不甚感興趣的模樣。

“言淵,此番協同六扇門辦案,有這小姑娘在旁,想必有趣得很。”嚴世蕃轉向陸繹,笑道。

陸繹微微一笑:“尚好,只是有時也麻煩得很。”

“女人嘛,就該麻煩,不麻煩就不叫女人了。”嚴世蕃呵呵呵地笑起來,擺手示意今夏可以回去坐下。他笑的時候,笑聲帶動著胸腔的震動,聲音悶悶的,使人會覺得笑聲之外他心中似乎還隱藏著什麽。

“揚州的雪酒我喝不慣,從京城帶了好幾壇子,言淵,你平素喝得是……”不等陸繹回答,嚴世蕃手指在扶手上輕敲幾下,隨即便道,“秋露白,對吧?”

“大人好記性。”

陸繹語氣間雖帶著笑意,今夏卻聽出與他平日說笑甚是不同,不由得轉頭望了他一眼。

“小姑娘呢?”嚴世蕃目光又落到今夏身上,“楊程萬為人刻板,大概是不允許你們在外飲酒吧?”

他連頭兒都認得,今夏心下微凜,口中道:“卑職不善飲酒,還請大人見諒。”

嚴世蕃再次呵呵呵地笑起來:“不久前,在七分閣臨水的二樓,小姑娘你和烏安幫的少幫主兩人喝了快兩壇子雪酒。”

七分閣,臨水……今夏想起那夜看見的“愛別離”,臉色變了變,不知該怎麽接他的話。

嚴世蕃卻已經轉向陸繹,笑道:“你得習慣她們這種小把戲,初時總是說自己不善飲酒,然後,你得用整整兩壇子才能把她灌醉。”

陸繹笑了笑,道:“還是大人明察。”

隨著嚴世蕃隨口一聲吩咐,更多的物件兒被侍女們搬上來,不過片刻功夫,原本空蕩蕩只有帷幔的屋子,變得滿滿當當。燭台、屏帷一蓋都是上品,自不必說,今夏與陸繹面前的小幾竟是象牙所制,上頭擺放著玉制酒器,晶瑩剔透,光澤溫潤……

美則美矣,只是實在太過奢靡了。今夏暗嘆口氣,轉頭看見側旁的銅制漢壺,內插大枝桃花,花瓣嬌艷,顯是新鮮采折而來。

片片桃瓣粉紅可人,她望著眼裏,心中想得卻是被棄屍桃花林的那幾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