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當年人未識兵戈,處處青樓夜夜歌。

花發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風多。

淮王去後無雞犬,煬帝歸來葬綺羅。

二十四橋空寂寂,綠楊摧折舊官河。

站船緩緩停靠在揚州官驛碼頭,風已是江南的春風,帶著些許涼意,輕輕拂動衣袍發絲上。

今夏掮了行裝,與楊嶽跟在楊程萬後頭下船。走在最前頭的自然是此行官階最高的大理寺左寺丞劉相左,頭戴烏紗,身穿青綠錦繡圓領袍,袍上繡著白鷴,銀钑花帶,腳穿皂皮靴,規規矩矩,絕對沒有半分越逾之處。

陸繹行在其左後,仍舊是一襲飛魚服,神情淡淡地,與天色相得益彰。

碼頭上,一早就得了信的揚州城內大小官員高高矮矮站了一堆,粗粗數過去估摸著至少有數十人。再一眯眼,為首者所穿常服上繡孔雀,可知是三品大員。

今夏撇撇嘴,這些人自然不是來迎她的,而是沖著劉相左和陸繹。劉相左是大理寺左寺丞,也不過五品而已,還沒有能耐讓三品大員親自到碼頭相迎。唯一能有此“殊榮”的自然就是陸繹,雖是七品錦衣衛經歷,但有個錦衣衛最高指揮使的爹,得到待遇當然不一樣。

看著陸繹既不失禮數又不失倨傲地向揚州大小官員一一見禮,又見他朝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說了幾句什麽。按察使點了點頭,轉頭吩咐了隨行,隨行之人快步上船去,不多時便將那八口黑漆樟木箱擡了下來,又把沙修竹也押了出來。

他究竟打算如何處置沙修竹?還有這套生辰綱?今夏想不明白,陸繹行事完全無法猜測。

眼下看著箱子被擡走,更是想不明白,今夏捅捅楊嶽,低聲道:“你說,那些箱子會搬哪裏去?”

楊嶽的心思卻完全不在此處,按老規矩接著會有頓接風宴,江南名菜甚多,官員亦是富得流油,他腦中正猜想著待會兒會請他們上哪裏吃去。

“哪裏去?最好是七分閣,聽說揚州七分閣的菜是原先宮裏禦廚所開。這時節的春筍最鮮。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江南的春筍金皮紅斑,拿肥肉放在春筍上,一同入鍋蒸,蒸好之後肥肉棄之不食,筍則飽沾肉汁,滑軟香糯,味道叫一個好……”他叨叨著。

今夏已經渾然忘了自己之前的問題了,急道:“肥肉就丟了呀,太糟蹋東西了!”

“那肉給你,我吃筍。”楊嶽倒是很好說話。

“不行,筍我也要吃。我記得你還說過有一種空心肉圓,中間包豬油,一蒸豬油就化了,好吃得不得了。

“沒錯、沒錯……”

兩人說得直咂嘴,越說越興奮。

而此刻,前頭的陸繹已婉言謝絕了揚州知府的宴請,表示皇命在身,不敢懈怠,希望現在就能開始調查此案。大理寺左寺丞劉相左連日暈船,面青齒白,其實也無甚胃口。

對於此番接待陸繹,揚州知府所秉持態度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不得罪,別讓陸繹回京後告自己黑狀就成。於是,見劉相左與陸繹皆推辭,他也不勉強,送上車馬轎,又派了兩名司獄來協助他們查案,才率一眾官員離開。

此刻的劉相左,頭暈腳浮,恨不得立即找張不會晃的床踏踏實實地躺上三天三夜才好。當陸繹與他相商時,忙表示自己願意先去查看卷宗,查驗屍首並勘探案發地點就要勞煩陸繹。陸繹倒無異議,只是為難地表示自己還需要人協助。劉相左當即慷慨表示楊程萬等三人由他任意差遣,粗活臟活都使得,不必有顧慮。

將楊程萬喚過來,交待他們聽從陸繹的差遣後,劉相左便上了轎子。

陸繹才施施然上了另一頂轎子。轎夫穩穩當當地起轎。楊程萬喚上尚在一旁竊竊私語的兩徒兒,示意他們上馬。

“頭兒,咱們這是哪吃去?”今夏翻身上馬,興致勃勃問道。

“北郊。”素知這兩徒兒的本性,楊程萬直接將她話中的“吃”字忽略掉。

楊嶽思量著嘀咕:“沒聽說北郊有啥好吃的呀。”

“沒準是新開的。”今夏喜滋滋地夾著壯碩滾圓的馬肚子,“都說江南好,你瞧瞧,連馬都喂得油光發亮。”

北郊,草芽兒初發,嫩得像玉雕一般精致,燕兒低飛,在空中往返穿梭。

近無山莊,遠無村郭,今夏頗惆悵地張望四周,著實不像個吃飯的地方。她捅了捅楊嶽,示意他去問問。

“爹,我怎麽覺得這裏像亂葬崗?”楊嶽挨近楊程萬,問道。

楊程萬點頭淡淡道:“周顯已被葬在這裏,經歷大人要挖墳重新驗屍。”

“應該有驗屍格目。”

“經歷大人做事嚴謹,要親自驗屍。”

“可是……眼看就到吃飯的档口……頭兒,你該餓了吧?”

今夏不無失望,就算沒有美酒佳肴,也不用挖墳掘屍吧,落差著實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