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人明察!”經過短暫的驚愕之後,沙修竹迅速回過神來,朝王方興道,“卑職對此事一無所知,此間必定有誤會!”

“這些蠟油是你讓人封上的吧?”陸繹問道。

“這……這是為了防潮。”沙修竹仍說著舊詞。

“是這樣……”陸繹淡淡一笑,慢悠悠道,“昨夜我因在船上睡不慣,夜半時分到甲板上走了走,你不妨猜猜,我看見了什麽……”

雙目緊緊地盯著他,沙修竹臉色很難看,半晌說不出話來。

王方興已然全明白了,擡手就是一掌劈下去,緊跟著又是一狠腳踹過去:“想不到你這混賬東西包藏禍心,老子差點被你害死!大將軍的生辰綱你也敢動手,尋死的東西!”

沙修竹生得頗為魁梧,皮糙肉厚得很,挨了這兩下,身子連晃都未晃一下,怒瞪著王方興,由於氣血上湧,原本的黑面皮泛出隱隱的血紅……

“就是俺劫的,如何!”他直挺挺地站著,解下佩刀往地上一擲,並無懼色,“此事是俺一人所為,與其他人無關,要殺要剮,由得你便是!”

“你……”王方興氣得火冒三丈,“你跟隨我八年有余,我自問並不曾虧待於你,你為何要做下這等事,陷我於水火之中?!”沙修竹因功夫了得,且性情耿直,故而頗得信任,在王方興麾下多年,如今雖犯下事來,一時間又如何下得了手殺他?

“俺知道你怕俺連累了你,在姓仇的面前交不得差。你只管把俺首級割下來,呈給那姓仇的,俺家中也沒人了,沒啥可牽掛的,死了倒也幹脆,好過整日窩窩囊囊過活。”沙修竹又道。

今夏聽他說得這等話,暗暗挑大拇指道:“此人倒是條漢子!”

“你身為軍中旗牌官,又得王方興器重,如何窩窩囊囊,你倒是說來聽聽。”陸繹側坐圈椅上,饒有興趣問道。

若換一日,在錦衣衛面前,沙修竹自是謹言慎行,但此時此刻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再管不得許多,當下冷笑道:“俺是粗人,不懂你們朝堂上那些個彎彎繞繞,你們就應該去邊塞看看,姓仇的也能算個將軍嗎?他敢出兵嗎!當年曾將軍何等神威,卻被姓仇害死……”

“曾將軍?”今夏努力回想著。

楊嶽悄悄提醒她:“曾銑。”

曾銑,字子重,浙江台州黃巖縣人,嘉靖八年進士。嘉靖二十五年,升任兵部侍郎總督陜西三邊軍務。嘉靖二十七年,仇鸞上書誣陷曾銑掩敗不報,克扣軍餉,賄賂首輔夏言。十月,曾銑按律斬,妻子流放兩千裏。死時家無余財,唯留遺言:“一心報國”。

“原來是他劫這套生辰綱是為了替曾將軍報仇,真是有義氣!”今夏低聲嘆著,對沙修竹好感倍增。

艙內,陸繹淡淡朝窗口處掃了眼,接著問沙修竹:“如此說來,你原來在曾銑帳下?此番劫取生辰綱,是為了替曾銑出氣?”

“俺不是那等只知私仇的人。”沙修竹憤憤然道,“只因那姓仇的畏敵如虎,只會割死人頭冒功,在此等人帳下,俺覺得窩囊,還不如與韃靼人痛痛快快打一仗,死了的快活!”

王方興聽到此處,眼簾漸漸低垂,靜默無語。

今夏掩口低笑,與楊嶽附耳道:“難怪常有捷報,原來仇鸞除了吃空晌撈銀子,還割死人頭冒功。”

“你原準備如何處置這套生辰綱?”陸繹又問。

沙修竹看著他,不屑道:“俺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陸繹不急不緩道:“信或不信在於我,不妨說來聽聽。”

“兩月前,韃靼人入關劫掠,姓仇的貪生怕死,不敢出兵,韃靼人放火燒了幾個村子,百姓們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凍的凍,餓的餓,病的病……俺們想著劫了這套生辰綱,便分送給他們,算是俺們欠他們的。”

陸繹果然冷笑道:“這由頭倒是冠冕堂皇,只怕真等生辰綱到了手,你見了滿眼的金銀玉器,便是十輩子也賺不到,多半就舍不得撒手了。”

“俺這一世,只圖快活,並不為錢財。”沙修竹見陸繹只管盤問,不耐煩起來,“要殺便殺,要剮便剮,莫要啰啰嗦嗦的。”

仇鸞的所作所為,王方興如何能不知,只是他為官多年,宦海沉浮,保家衛國的血性早已被消磨殆盡。他近似麻木地看著那些流離失所饑寒交迫的難民,且從來不知道這個沉默的屬下心中暗湧著的屈辱……這種屈辱,仿佛曾經距離他很遠,然而隨著沙修竹的話,一字一釘嵌入他體內。

“他必定還有同黨,待我將他帶回船去慢慢審問。陸經歷,此番多虧你將生辰綱尋回,我回去後必定稟明大將軍。”王方興故意重重踢了腳沙修竹,“……想死,還沒那麽容易。”

“且慢,”陸繹起身,站到王方興面前,直截了當道,“參將大人,請恕我冒犯,此人不能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