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武英殿。

賀穆蘭來這裏時帶了縫合針,卻沒有帶線。但因為有夏宮土著“赫連公主”在,很快就找來了肉色的絲線,光潤到賀穆蘭都覺得它是個藝術品。

而這位公主居然還問她:“要不要金線?我有純金的線,還有銀線……”

賀穆蘭很想和她說,塵歸塵,土歸土,等一切全部腐爛之後,絲線也許也跟個腐爛,毫無痕跡,可是如果埋了根金線,被後世考古的人撿到,豈不是要絞盡腦汁想這根金線是幹什麽的?

為了救救可憐的考古學家們不要胡思亂想,還是免了吧。

她嘆了口氣,看著一旁堆成小山一般的首級……

他們甚至沒有被做過最簡單的防腐處理,在這個春節都過了的初春,已經隱隱有些讓人無法直視的造型。

賀穆蘭穿起針線,開始工作。

赫連止水、赫連明珠和趙明在屍和首之間穿梭,按照自己的記憶把他們拼湊起來。大殿裏原本還有幾個人看守,到了後來,實在是熬不住了,捂著嘴全部跑了出去。

趙明等所有人的全部走後明顯放松了下來,時不時還抱著哪個幼小孩子的頭顱哭上一兩次,四公主則是連面巾都濕了。只不過她是那種比較矜持的女性,哭起來的時候也是那種隱忍的模樣,看著讓人十分難受。

赫連止水反倒是最冷靜的。大概是因為他已經經歷的太多了吧,他在分不清究竟誰是誰的時候,還會安慰別人“反正是一家人,不行就別縫上了,就這麽葬了吧。”

假以時日,赫連止水也許也能成就大業。

他具備這樣的素質和膽量。

一百多具,賀穆蘭整整忙活了兩天。在這兩天裏,赫連家的姑侄和趙明一直陪伴著她,趙明還細心的掏出錦帕給她擦汗。為了防止病菌感染,賀穆蘭在最後出去的時候,讓人送來了新衣服,把他們的衣服全部脫下來燒掉了,雙手也用粗鹽摩擦過後清洗幹凈。

匈奴人比漢人還在意這個,認為屍體不全便不能去尋找祖先。匈奴人甚至有荒野中孤鬼四處尋找自己的手臂的傳說,所以拓跋燾才知道此舉對夏國人的意義,一定要搶回首級來,又命令賀穆蘭進行縫合。

立威他已經立夠了,如今正是要施恩的時候。

赫連定被譽為“國之柱石”,又是宗室,他這便是做給其他宗室看的。

一離開武英殿,赫連止水便給賀穆蘭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

“武英殿中得恩公教誨,讓我放下過去。如今恩公又讓我家人能夠安心上路,請受我一拜。”

“你看著這樣的場景,得牢記自己活下來有多麽容易。日後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真的。”賀穆蘭攙起赫連止水。“你曾外祖父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他歷經四朝,應該更明白你的處境,多多和他相處,你會受益無窮。”

賀穆蘭最怕的就是他被人攛掇著弄什麽復國,什麽復仇,那日子就不要過了。赫連定還沒死,這些沉重就讓他一個大人背負吧,這麽小的孩子,應該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是啊。

“我在朔州城外和平原公交戰過一次,他安然撤走了。我不知道我們以後會不會再和他交戰,但如今夏國已破,朝臣將士皆以投降,想要再起是不可能的事情,說不定日後還有你們父子並肩為我大魏征戰的那一日,為了那時,好好保重,好好練習騎射,學習學問。”

賀穆蘭想了想,好像該說的都說了,也就垂手佇立,笑而不語了。

赫連止水接受了她的叮囑,跟著前來接他的宿衛們離開了。

“赫連明珠”看著趙明,似乎很不願意她離開自己去皇帝身邊。這樣也正常,自家的宮女裝成宦官已經夠糟心的了,又陰差陽錯被皇帝要去身邊,人生地不熟,伺候的還是位皇帝,說不好就要掉頭……

這麽一想,賀穆蘭有些同情起趙明來了。

“公主,我想和花郎君單獨談談,可以嗎?”

趙明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赫連公主,後者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獨自走開了。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走近自己。

赫連明珠捂著自己的心口,覺得那裏有一種酸脹苦澀的感覺正在不停地擴散,揪心到她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宮廷中不似夏國的武英殿,她這樣的長相和身材,根本要不了多久就要暴露身份,到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能不能善終。

她如今心中已經有了花木蘭,拓跋燾如果要強迫她,她一定是誓死不從的。可若真死了,她又如何能舍得從未開始的感情就這麽無疾而終?

至少最後一次,一定要說出來罷。

“花郎君,我能這麽喊你嗎?”趙明仰著頭,凝望著賀穆蘭。

賀穆蘭撓了撓臉。

她知道在這個時代,男人被稱為郎君是很正常的事情,排行老幾就是幾郎,有些人家十幾郎二十郎都有,不過她來自後世,總覺得“郎君”就跟“相公”差不多,趙明柔聲喚出“花郎君”的時候,賀穆蘭雞皮疙瘩頓起,汗毛直立,頗為不自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