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第2/7頁)

只是,這種東西在軍中,是類似於“軟弱”的枷鎖罷了。

賀穆蘭想到了這一點,分外的為自己感到悲涼。

落到一個甚至不是漢人治下的時代,過著自己完全不想要的生活,堅守著僅剩的一點價值觀,卻還要不停的被人提醒這是“不合時宜”的。

人心哪裏有“不合時宜”這種事呢?倘若過去覺得溫暖的,現在應該也覺得溫暖。倘若過去覺得厭惡的,就算是後世也會覺得厭惡。

她想,她永遠做不了花木蘭這樣的人,因為她已經有“覺悟”和“忍耐”的天賦,而她,恰恰就是那個“堅守”之人。

“即便如此,下次有人如此請求,卑職也還是會去的。”

賀穆蘭看著庫莫提和周圍幾個親兵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咬了咬唇,開口說道:“眾位將軍出身高貴,可能不知道這些普通士卒的日子是怎麽過的。我曾去過上黨郡的某個鄉間……”

賀穆蘭開始說起丘林莫震家鄉的故事。

她並沒有說丘林豹突的事情,若是“逃脫兵役”在十幾年後天下承平時期都尚且是死罪的話,在這個每天征戰不休的情況下,說出丘林莫震這種沒發生的事情就是在給人家添麻煩。

所以她改名化姓,說了在那一個鄉間見到各個軍戶家的事情。

拓跋燾雖然才登基沒多少年,但確實仗打了不少。北方鮮卑軍戶聚族而居,使得征兵人數變少,朝著拆戶南遷的事情庫莫提自然不會不知道,所以賀穆蘭剛剛開始講起那個故事的時候,庫莫提就已經意識到了她說的是南邊的新軍戶們。

賀穆蘭說到某個婦人第一次送走孩子時,還有皮甲鐵矛可用;第二個孩子的時,舊皮甲和長槍;第三個孩子,只能將布縫的厚厚的,當做布甲。槍也只是打了一個槍頭,尋人找了根臘杆。

第四個孩子不得不出征時,家中已經連吃飯的余地都沒了,自然不能準備什麽東西,那孩子只能帶著幾身破舊單衣,就這麽赤手空拳的走到軍營裏去。

誠然,此時地廣人稀,國家分配給軍戶的功勛田面積廣大,可是這裏是北方,種的糧食一年才能收割一次,朝中不停征戰,軍戶家根本沒有什麽壯丁種田。漢人得了分配的“均田”還能好好種田,交稅納糧,可軍戶之家坐擁面積廣大的田地,卻面臨無人可種的窘境。

軍戶是不用交稅,也不用服徭役,可是依然還是要納糧的,再加上男丁一個個被送上戰場,回來的不過小半,家中老弱婦孺守著這些糧食,堪堪夠上交國家那份,哪裏還有盈余?

“軍中兒郎拼命,無非是想保護好家中的妻兒老小,不讓他們口中無食,身上無衣。可軍中功曹或以軍功要挾克扣物資,或肆意劫掠戰死者的遺物與戰利品,若是不從,軍功也會被一筆勾銷。朝中原本就沒有俸祿,一點撫恤全靠軍功定論,若尋找不到屍身,連根針線都留不下來……”

“將士們奮勇殺敵,他們的老幼卻在他們死後孤苦無依。將軍,我知道軍中需要人悍勇殺敵,無謂生死,可是若是不顧民心,時間久了,軍中兒郎的心都已經寒了,誰還願意真的拿命來拼?”

“你放肆!妄議軍政,膽大包天!功曹皆是鮮卑大人,是你能夠置喙的嗎!”乙渾少連臉色難看,連忙出身呵斥。

他倒不是真對此事憤怒,而是花木蘭如今已經是將軍的親兵,若在外說出這樣的觀點,就是給將軍惹禍,是以不得不訓誡一番。

庫莫提聽了賀穆蘭的話,忍不住在心中嘆息一聲。

他還真能置喙,這花木蘭,搞不好就是來看、來聽這些東西的。

軍中弊病並非一天兩天形成,總而言之,都是沒有正規收入來源的原因。將士們還能通過擊殺柔然人獲得一點戰利品養家糊口,這些功曹、糧曹,雖在位置顯要之職,但若不是平日裏搜刮,還真沒有多少油水。

這不像參軍帳中的漢人,參軍帳中的漢人大多是北方將門出身,或是宗主高門之後,論富裕,許多人都能稱得上一方豪強,根本不需要軍中這點“油水”,純粹是來混資歷學經驗攢人望的。

“花木蘭,我知道你有大抱負大志向,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如今是我的親兵,以後也許會當上個將軍,但在你當上軍中大將軍之前,這種事都是你管不到的。軍中有軍中的規矩,朝中有朝中的規矩,這些將士確實可憐可嘆,但規矩便是如此,不可輕易更改。除非……”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花木蘭。

“你能上達天聽。”

賀穆蘭聽到庫莫提的話,便知道此事到此為止了。而她原本就沒有通過庫莫提來改變軍中弊病的想法,說出上黨郡那些軍戶的事情,無非也只是想告訴庫莫提:

——她只是個普通軍戶,知道那些遺物和戰利品對於普通人家意味著什麽,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下場不好,當這種事再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良心也會促使著她這麽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