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蘭閨人在

在京休整了兩天,終要回到南苑去。婉婉心裏也著急,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座長公主府,這是囚禁她的牢籠,她一時也不想在這裏多逗留。

皇帝這回說話算話,命人備了寶船,容許他們擇一日上路。對於他們這一行的安全問題,他也相當上心,長公主府原來戍守的錦衣衛依舊讓她帶上,出於何種考慮她不清楚,也許還是有防備的心。但是據皇帝說,公主自己手上有人馬,那是公主自己的底氣。萬一駙馬對你不好,幹了對不起你的事兒,只要你願意,可以命人鬧他個底朝天。慕容家的女兒,不能吃別人的虧。

婉婉只是笑,她覺得良時不是那種人,自己對他無一處不放心。像她這樣憂慮了太久,一旦放松就懶得再考慮其他了。只要他在身邊,什麽都是次要的。良時待她一片真情,她可以懷疑任何事,卻從來不懷疑他對她的心。

錦衣衛必須隨行,婉婉並不反對。其實金石為人不錯,他在戍守長公主府的兩年多裏,基本沒有難為過她。時間愈久,就像朋友一樣,她還是很信得過他的。

隨行的人都在準備行李,婉婉到前院遛彎,金石正命人裝車,回頭瞧見她,直起身來,微微沖她笑了笑。

她現在很好,有了愛情的滋潤,整個人都是鮮活的。以前見她,臉上總是血色不佳,兩眼黯黯的,也沒有神采。人不能寡歡太久,太久了會枯萎,神仙也救不了。猶記得當初她小產,那份無依無靠的可憐,如今回想起來依舊讓他心酸心疼……眼下南苑王來了,她總算活過來了。他說不清心裏的感覺,即便有些東西注定不屬於他,但是時間久了,有了感情,難免也會割舍不下。

長公主是個念舊情的人,她匱乏的時候是這樣,富足的時候也是這樣。因皇帝下了令,甚至覺得有點愧對他。

“我原說不要的,你們都是有家有口的,讓你們上南苑,恐怕家裏放不下。”

金石倒不以為然,“錦衣衛是從大鄴各地抽調來的,沒有家在北京一說。咱們這些人,擱到哪裏,哪裏就是家。朝廷把咱們分派到南苑,臣等便追隨殿下,保護殿下。”

她微微歪著脖兒,難堪道:“你們是辦大事的,把時間浪費在我這裏,怕耽誤了你們。還請千戶下去問問,要是有不便的,來回我一聲,我去皇上那兒說情。”

金石笑道:“殿下的好意,回頭只怕害了他們。皇上眼裏不揉沙,誰敢臨陣脫逃,還能有他的好果子吃麽!”頓了頓又道,“殿下不願意麻煩別人,臣都知道。可錦衣衛沒有殿下想象的那麽嬌貴,水裏來火裏去的,摁下就是一枚釘子,四海為家是咱們的命。”

婉婉哦了聲,低下頭,知道他們埋伏得深,或許在公主府上看守她,已經是最輕省的活兒了。

金石仔細看她,原本視線不該在她臉上逗留,這是犯上,是不允許的。可人難免有情不自禁的時候,真有些忘分寸了,他問她,“殿下好麽?”

她聽後飛紅了臉,“是,都好。還要謝謝你,和我說了那麽多,給我鼓勁兒。我聽你的,可算等到了。”

他慢慢點頭,“臣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殿下值得被善待。”

他們這裏喁喁說話,有人從門上進來,瞧見她和旁的男人搭訕,臉上頓時不是顏色了。但不快只在她沒有瞧見他的時候,他審視那個錦衣衛,眉目如炬,氣勢淩厲,幹這行的身上不知背了多少血債,他們是皇帝稱手的利刃,是殺人不眨眼的機器。婉婉心地好,眼裏從沒有貴賤高低,他卻很鄙棄這些人,他們是朝廷安插的眼線,今天能護你周全,明天就能對你拔刀相向。

不過打量神色動作,兩個人應當相熟。他知道婉婉和一個叫金石的千戶有交情,他在她危難的時候伸過援手,婉婉對他一直心存感激。

既然如此,自己小肚雞腸未免可笑。他是場面上行走的人,即便酸得入骨,臉上依舊十分和煦。

他過去,不動神色將婉婉圈在他的勢力範圍內,“該籌備的都已經籌備好了,隨時可以啟程。”語畢對金石拱手,“這一路就勞金大人多多照應了。”

金石眼風輕掃,然後垂首一揖:“卑職職責所在,請王爺放心。”

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較量,有時只需一個視線的碰撞。金石深知道這位藩王的城府,於他來說,駙馬不過是一個附加的頭銜,他無論何時都代表著稱霸一方的強權。他對屬於自己的東西有很深的占有欲,這樣也好,柔弱的公主需要強大的靠山,保她不受風吹雨淋,保她歲月無驚。

婉婉現在是隨波逐流的,他說應該出發了,她便倚在他身邊,哪怕他帶她到海角天涯。

他們進西海子告別皇帝,皇帝正入定,沒有閑暇召見他們。他們隔著殿門跪拜,然後退出宮門,沿著筒子河往南走時,乍然回首,忽見墻頭站了個人,穿著潔白的道袍,揮手向他們作別。那身形像鶴似的,有些寂寥,也有些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