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不幹風月(第2/3頁)

他攤開手,在腿上拍了拍,“躺下吧,坐著睡多難受。”

婉婉很猶豫,兩個人剛親近些,她就在人家腿上睡覺,不太合適。這種當口是最需要注重形象的,或許等久一些,在他面前打哈欠、打噴嚏,就都不成問題了。

他卻不由分說,把她拉了過來,“同我有什麽好客氣的?又不是沒見過你睡覺,從這頭滾到那頭。我當時就想,這公主看著好大架子,結果睡著了就是這副模樣。所以你多醜我都受得,就不要因這種小事介懷了吧。”

她掙紮起來,“胡說,我哪裏有多醜,不過瞌睡上來難以自控!難道你不睡覺嗎?你睡著了還能這麽花搖柳顫的嗎?”

他一聽就綠了臉,“我什麽時候花搖柳顫了?”

她撅起嘴,很想說你昨晚就做足了功夫,要不然哪裏來的笛子?哪裏來的茶具?你還穿那麽好看的衣裳……結果自己一個把持不住,這段感情就被你強行確立了。

他明白她所思所想,和她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忽然不可自抑地笑起來。

他笑聲朗朗,她靠在他懷裏,能感覺到胸腔的震動,隆隆的,鮮活的,她愈發窘得厲害了。

他的手指在她頰上輕撫,嘆息道:“我在你眼裏,原來是這副模樣!也罷,我用情之深,讓你看見也沒什麽丟人的。我的心裏,一直空落落的,無處安頓。謝謝你昨夜來,使我免於流離,使我有枝可棲。我沒有同你說過以往的日子是怎麽過的,大婚前不過時時惦念,大婚過後你不理我,我開始害怕,怕就此下去,你我越行越遠,再不得親近了。我厚著臉皮纏你,你厭惡我,我尷尬又傷心,在外辦事也不得安寧。現在好了,咱們說定了,以後就這麽下去,誰也不許變卦,成不成?”

就感情上來說,一旦愛了,大概就收不回來了。她想起以前對廠臣的那片情,從來沒有出口,也從來得不到回應。愛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一廂情願不得長久,終究需要互暖才能溫養。現在嫁了人,相愛本是理所應當,不會產生罪惡感。原來被人愛著是這種感覺,難怪音樓不經意間總會流露出幸福的笑,她當時艷羨,又莫可奈何,如今也體會到了,甚好。他說他有枝可棲,自己何嘗不是,在人世間苦苦掙紮,累了有個肩膀靠一靠,也是一件幸事。

她放松下來,仰在他膝上嘟囔:“本來想睡,被你一鬧睡意全無了。”

他俯臉看她,離得很近,眼裏柔情如潮漲,“你答應我。”

迫不及待地捆綁,也是因為心裏沒底。婉婉望著他,慢慢笑起來,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於是這趟懷寧之行不像查驗災情,一路風和日麗,行進又慢,更像遊玩踏春。

婉婉平時看著端穩,終究玩性大,半路下來放了一只風箏,風箏在天上飛,線繩牽進窗裏,她就那麽倚著車圍子放風箏。眼看要掉了,適時拽上幾下,從寧國府放到了懷寧。

如果說一路上別具江南詩情,那麽抵達懷寧後,情形就大不一樣了。懷寧人口原本並不多,災民大批遷徙,一夜之間陡然增加了一倍,那小小的縣城幾乎有些不堪重負。外面的戈什哈不斷有新消息回稟上來,婉婉的風箏也斷了線,她伏在窗口看,看到的是哀鴻遍野。

她長在京城,京城的熱鬧祥和,這裏全沒有。城墻老舊,墻皮斑駁,露出青灰的磚,墻內是無處不在的流民,大人拖著孩子,填塞滿了每一個角落。據說現在是因為天暖和了,死傷也有減少,上年一場大雪,路邊上全是倒臥。老二漱泉說起這個滿面愁容。

“拿手扒拉扒拉雪,底下就埋著人。翻出來的時候屍首都硬了,拿排子車拉,橫七豎八的,每天少則十車八車,多起來一二十的都有。那個慘況,你們是沒瞧見,白發人送黑發人,小孩兒追著排車跑,整個城裏全是哭聲,大夜間走一圈,像進了酆都似的,真瘆人呐!眼下可算好些了,天兒熱了,用不著燒炭,被褥也夠了,愁就愁在後頭。萬一發起瘟病,這麽多的人,死起來不是一個兩個,是一大片。我已經打發人到處灑生石灰了,金銀花煎完了當水喝,好歹去去燥吧,頂不頂用也難說。”

婉婉細嗅,空氣裏總有股臭味,像她在上駟院聞見的一樣。她扯了扯良時的衣袖,“味兒怎麽那麽大?”

他垂眼看她,無可奈何,“人太多了,吃喝拉撒全在一處,能不臭麽!這樣下去不成事了,我琢磨著把山腳的荒地開墾起來,以前是用來分割湘楚和南苑地界的,如今也顧不上了。這麽多張嘴要喂,單靠蘇杭供給,江南百姓也有苦衷。我是想,讓災民自己養活自己,種谷子種玉米,到了秋天也好吃上一頓飽飯。靠人接濟不能一輩子,倘或自給自足,從此在懷寧安身立命,也未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