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羅帳燈昏(第2/3頁)

被他一說她才想起來,喝水倒罷了,起夜怎麽辦?屋裏有個外人,還是個男人,這樣真不好。

她一瞬從高談闊論打回了原形,磨磨蹭蹭坐在床沿上說:“我……睡相不好,想必王爺也見識過了。為免誤傷了你,今晚還是請你睡羅漢榻吧。”

他皺著眉頭微笑,“殿下這不是待人之道啊,睡相不好不怕,我是練家子,平常打布庫,只要不上刀劍,挨幾下也沒什麽……”他深深看她,“昨兒不是說熱嗎,今天褥子鋪得薄了,我怕你夜裏冷,好捂著你。”

她滿臉信不過,春暖花開的季節,用得著捂嗎?

他指了指窗外,“變天了,白天悶熱,夜裏會轉涼的,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

婉婉無話可說,脫了鞋子爬進被窩,盡量往裏面讓一些,還好床夠大,楚河漢界也不成問題。

她剛才沐浴的時候和銅環她們說的話,到現在依舊算數。逃避不是辦法,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她做人不虧待別人,就算自己是遭他算計才來江南的,也不能留下口實叫藩王府的人說嘴。大婚前嬤嬤幾乎都和她說過了,男人和女人該怎麽樣,怎麽才能生兒育女,她雖然聽得一知半解,反正還有他。今天盡了自己的力,以後就不覺得愧對他了,橫豎她的人生裏,最濃烈的感情也不過是喜歡,真的嫁給誰,和誰圓房,都沒關系。

她仰天躺著,不想看,閉上了眼睛。聽見他腳步聲漸漸接近,然後床榻微微一震動,他在她身側躺下。一股佳楠的香氣襲來,她嗅了嗅,這味道有些甜絲絲的,讓她想起爹爹。

爹爹愛禮佛,不用龍延,自然就熏了那一身味道。他回禁中走宮,來看她和徐貴妃,婉婉向他請安,肅下去就聞到他袍角的味道,那麽多年了,一直記憶猶新。

兩個人都不說話,靜謐的時光,只有雨聲做伴,其實也很安然。

過了很久才聽見他問:“殿下怕我嗎?”聲音低而啞,像夢囈似的。

她搖頭,有什麽可怕的,只是有點難堪罷了。

他轉過臉來,風雲萬裏的一雙眼睛,近在咫尺,“你看我們,睡在一張床上,以後也會一直這樣。在家時父母兄弟再相親,遠不及此,夫妻間的休戚與共,才是真正貼著心肝的。以後你有了心裏話,不便同外人說的,都可以告訴我,我就是另一個你。只是我對你表衷心,怕你會不屑一顧,你食邑三千,儀同親王,就算沒有我,依舊可以過得很好。”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覺得在你面前信誓旦旦,好像都是空話。公主府有禁衛,有鑾儀,你什麽都不缺。”

這也是很多駙馬苦惱的地方吧?好好的媳婦兒,娶回來用不著你養活,用不著你疼愛,稍有不如意可以訓誡你,再不順心,還可以具本參奏你,與其說是夫妻,還不如說是君臣。帝王家的女孩坐在雲端裏,讓人望而生畏,所以婉婉上輩的姑姑們,有幾個過得很不好,除了人前顯貴,一輩子沒有幸福過。

她支吾了一聲,依舊嘴硬:“我是什麽都不缺,所以你慢待我,我以後都可以不見你。”說完了轉過身去,“你夜裏不打呼嚕吧?李嬤嬤打呼嚕,上夜的時候吵得我睡不好覺。”

他淺眠,睡得淺的人身上像按了機簧,微微一點觸動都會蹦起來,怎麽可能打呼嚕。他說不會,“我會留神的,你只管踏實的睡。”

她嗯了聲,小小的身體蜷起來,無形中築起一道墻,把他擋在她的世界之外。

枕上鋪滿了她的頭發,絲絲縷縷蜿蜒著,在身後潑灑成一幅水墨畫。他伸手輕觸,唯恐驚動了她,自己知道心思還是不堪,她在身旁,他就如墜煉獄,即便是發尾的一點清香,都會讓他想入非非。

動不得,他懂得拿捏分寸,開始默默背《清靜經》,天清地濁,天動地靜。男清女濁,男動女靜……那窄窄的背脊,卻又把他的思緒拉回來了。他一點都不想睡,這長夜漫漫,恐怕比昨晚還難熬。她的體香直往他鼻子裏竄,擋也擋不住。他覺得應該背過身去,可是舍不得,不時看她,希望她能轉回來,可她沒有動靜,也許是睡著了。

怎麽會這樣……他捧住了臉,腦子昏昏沉沉,神思半明半昧。從來沒有那麽認真地觀察過帳幔上的繡線,這回算是看清了,幾股線,陣腳的疏密,都研究得十分透徹。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叫她:“婉婉……”

她不言聲,肩膀顫了顫。

“你不和我說話嗎?”

她的聲音都悶在褥子裏了,“說什麽?該睡了。”

隨便說點什麽都好,安靜下來他就胡思亂想,這是男人最大的毛病。他開始挖空心思:“一般夫妻同寢,女人是不用枕頭的,嬤嬤告訴過你嗎?”

她大惑不解,轉過頭問為什麽,“那我怎麽睡呢?不用枕頭怪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