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花晴影紅(第2/3頁)

江南百姓鮮少見到宮裏出來的人,所以他們途經的河道兩旁聚滿了看熱鬧的,摩肩接踵地,揚著帕子向畫舫揮手。

婉婉有點不好意思,躲在樓上不願露面,揉著衣角問銅環:“他們都知道我下嫁南苑王,南苑王有妾有子,我一個長公主填那窟窿,他們會笑話我吧?”

所以到底還是在意的,年輕的女孩子,誰不希望婚姻完滿?過去就成了別人的嫡母,對她來說甚為尷尬。

她已經夠委屈了,只有盡量寬她的懷,不能增加她的負擔。銅環說:“這倒不礙的,又不在一個府裏,譬如那些宮裏的皇子一樣,當那兩位小爺是侄兒就成了。您頭前可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如今心思也不能窄。”

她靦腆笑了笑,“對一個人沒有挑揀,什麽都可將就;有了嫌隙,自然就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她說的都是實誠話,從來不偽裝的人,不懂人和人之間為什麽要使那麽多的手腕。現在算領教了,傷心之余,腦裏眼裏還是惘惘的。

從鎮江入金陵,水路雖不遠,但比起運河的寬綽來,分明逼仄了許多。禦用的畫舫,造得又高又大,排場是有了,速度也得放慢。畢竟用來遊山玩水的船,總不能叫它跑得哨船一樣。於是這麽蕩悠悠順流而下,三日之後才到桃葉渡。由水路換成陸路,早有藩司禁衛清了道,她從船上下來的時候,見鹵簿都已經籌備妥當了,道路兩旁的法扇華幢交錯而立,滿目皆是帝王之氣。

朱紅的燈籠拿曲柄杆兒高高擎起來,燈下所有人都敷了一層胭脂似的。她略站了站,道路的盡頭有人只身而來,穿絳紗袍,戴通天冠,及到面前伏地頓首,然後直起身來,眼中光華微漾,竟比帽上的金博山更為輝煌。

小登科,果然滿身意氣風發,如果以前是一片寧靜的海,那麽如今就是一泓跳躍的泉。

婉婉透過障面打量他,本來就不大相熟的人,因為徹底有了成見,已經再也待見不起來了。他向她行禮,她寥寥一欠身,就算應付過去了。照規矩他不應當出現在這裏的,公主府裏有執事,一切禮儀需擇吉時再行,現在打亂了計劃,她有些不悅,更覺得這人狂妄唐突了。

她扶著銅環的手往前,腳下鋪陳的氈子踩上去綿軟,像踩在雲端似的。沒有理會他,也不願意開口說一句話,連眼角的余光都很快收了回來。

她不是個有城府的姑娘,所以一旦拒人千裏,就從每一節骨骼,每一個動作散發出來,狠狠鑿在人心上。他早知道她已經不肯看他的信,連提都不願意提起他。至於從何處開始,他細細查問過,結果岔子出在音閣那張靠不住的嘴上。早知如此,賜婚的詔書頒布以後就不該留她,徒然生出這些波折來。

使了那樣的心計逼她下降,她生氣也是應當的,雖然有些不厚道,卻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他到現在也不感到後悔。他看著她的背影,料想這回恐怕不太好善後。自己在南苑如何呼風喚雨,面對這位驕傲的公主,終究挺不直腰杆。就算是夫妻,也從來不是平等的,總有一方強勢,一方學會示弱。

他苦笑了下,匆匆跟上去,親自在一旁打轎簾,伺候她上轎。臨放下簾子的時候想看她,又遲遲未敢,她卻倨傲地別開臉,大概連多瞧他一眼也覺得不值。

鑾儀依舊靜悄悄的,只有衣裳窸窣,和馬蹄敲擊地面發出的聲響。

他為她開道,只差沒給她扶轎了,可惜她並不領情。三月的天氣,夜裏還有些微涼,他轉過頭看路旁,梨花因燈籠的映照暈上了一層水色,有一瞬竟和桃花分不清了。

迎親的儀仗蜿蜒了幾裏遠,公主下降進的是公主府,並不需要屈尊到他的藩王府,更沒有入家廟、拜宗祠的需要。最繁雜的程序全在宮裏完成了,他要做的就是恪盡一個臣子的本分,因為長公主即便下降,她的身份還是必須仰望的。

所幸公主府裏一切都現成,時辰也剛好,益嫁娶,益安床。普通人家結親有高堂可拜,到了這裏拜過天地就是夫妻交拜,然後公主入洞房,大授大帶,環佩叮當,那份尊榮,多少人窮其一生都難以想象。

這就算嫁了,雲裏霧裏似的。所有的精力都花費在路上,等真正行大禮的時候又仿佛不那麽重要了。婉婉坐在床上,幸虧她在宮裏也睡拔步床,不至於缺了火炕就發愁。可是這床的褥子鋪得太厚了,床架子花式她也不喜歡。摸了摸被面,成堆的棗兒和花生,簡直讓她束手無策。

“小酉。”她皺了皺眉,“把床掃幹凈……”

精奇嬤嬤見小酉沒頭蒼蠅似的找笤帚,忙把她攔住了,回身道:“我的主子,這是好彩頭,祝願您早生貴子的。得等王爺進來喝了交杯酒,吃了子孫餑餑,臨要安置的時候才掃床。您這會兒急吼吼兒的,別叫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