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不在濃芳(第2/3頁)

音樓聽了打趣她,“女夫子,你錯投了胎,要是個爺們兒,在朝中為官,一定是個清廉愛民的好官。”

兩個人坐一輛車,一路看風景,一路吵吵鬧鬧地到了潭柘寺。

這寺廟的歷史比北京城還要悠久,當初是先有潭柘寺,後來的紫禁城都是參照這裏建成的,所以翹角飛檐極具宮裏的味道。入寺打哪個佛殿起頭有規矩,太後率領她們從觀音殿開始一級一級地參拜,最後進毗盧閣酬神,請得道的老和尚開壇,給她們解簽做公德。趙老娘娘在文殊殿裏供了先帝的牌位超度,因自己不能出席,前一天跑到噦鸞宮一通頤指氣使,命音樓潛心悼念舊主。音樓擅長窩裏橫,對外一直不太厲害,最後只得窩窩囊囊答應了。婉婉和她交情好,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在那兒跪著,也陪她敲了一炷香的木魚。

外面秋色正濃,婉婉有點心不在焉,“今兒天不錯。”

音樓嗯了聲,“我算完了,這回出遊全交代在這兒了。”

婉婉猶豫了一下,“我上外頭給你摘佛果子去吧,吃了能消災解厄。”沒等音樓答應,在她肩上一拍,吐著舌頭潛出去了。

溜號是因為膝頭子受不住嘛,她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心安理得上了廊子。

以前每年都上寺裏來,很多地方熟門熟道,記得東盡頭有棵棗樹,這裏的和尚不吃果子,果皮紅得發紫了,還在枝頭掛著。嬤嬤一直不讓她貪嘴,說吃多了不消食兒,八歲那年還為此吐過。她也不是圖愛吃,就像大哥哥釣魚只享受過程,她摘棗兒也是這樣。

銅環跟在身邊,怕是不會讓她自己上手的,她想了個辦法,把荷包裏的金銀角子全倒在她手裏,“我要在這兒陪步娘娘,你幫我到各處布施,每個菩薩面前都別落下。”怕小酉回頭又要替她背鍋,把她也一並打發了。

跟前沒人了,感覺十分自在,她往東信步遊走,站在欄杆前觀察,舍利塔旁的棗樹又高又大,最近的錦衣衛在十丈開外,兩個小沙彌路過,對她合什一拜,又走遠了。

她舔著唇,負手轉悠了兩圈,公主偷果子,不太像話。確定附近再也不會來人了,才從台階上下去,貓著腰躥到了棗樹下。

寺院裏的果子長得很飽滿,太陽一照,果皮油亮。她探手去夠,沒留意樹上的尖刺,縮手不及劃了一道,起先倒沒什麽,眨眼從那細細的白杠裏滲出血珠來,她驚得低呼了一聲,擡著胳膊,懊惱地鼓起了腮幫子。

舍利塔後有踩動落葉的聲響,一人素衣金冠,仿佛從天而降。多年後回憶起那天的情景來,天特別藍,他冠上垂落的的組纓濃烈如火,映紅了她眼前的世界。

他低著頭,沒有言語,一條佛頭青的手絹小心翼翼在她腕間纏繞。婉婉莫名慌亂,想掣回手,聽見他說“別動”,有些執拗有些霸道,卻莫名溫暖。

他綁縛得仔細,一雙長眉微蹙,看不見眸中景象。婉婉老大的不好意思,只覺他指尖和她腕上皮膚相觸,隱約要灼燒起來似的。她連呼吸都遲滯了,宮眷來潭柘寺進香,要戒嚴,要封山,不知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萬一被人知道,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他卻不甚著急,將帕子兩角細細挽了個結,這才擡起眼來。

怎麽形容那雙眼,似乎都不夠貼切。婉婉不是第一次領教,卻是第一次靠得那麽近,沉沉一潭碧波,無風無雨,卻又光華肆虐,只消一顧,便嵌進人心裏來。

“你……”

“我來看殿下。”他向她微笑,“藩王留京,不得超過二十日。今天已經是第十九天了,明天我得回南苑,臨走前來和殿下道別。”

婉婉怔怔的,論交情,沒到這步,可是他來了,又覺得沒有任何的牽強和不妥。

她垂下眼,慢慢紅了臉,“王爺有心了,可是今天寺廟外男不得進入,你這樣冒風險……”

“因為宮裏我進不去,比起硬闖毓德宮,潭柘寺對我來說容易得多。”

他說的都是實話,然而這實話卻像在油鍋裏澆了一捧水,轟然之間便沸騰了。婉婉忽然發現手腕還在他指尖,她心跳如雷,難免畏縮,他大約也察覺了,很快松開,眼神黯淡了下來。

怎麽這樣呢,婉婉感到迷惘,沒有不悅,反倒因為他要走了,湧起一點離愁別緒來。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金陵離北京那麽遠,王爺路上多保重。”

他抿出淺淺笑意:“金陵是個好地方,六朝古都,毓秀之地,待有機會,一定迎殿下去那裏遊玩。”

公主不能離宮,要想出去,只能是出降之後了。他的話裏有隱喻,讓人措手不及,婉婉不敢深究,想起音閣來,倉促解圍:“庶福晉也跟你一道回去嗎?”

他臉上分明一陣尷尬,“不……步娘娘留她在京做伴,我一個人回去,等冬至祭天大典的時候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