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段新愁(第2/3頁)

他的笑聲裏有揶揄的味道,“我也覺得殿下面熟,咱們應該在哪兒見過。”

這下婉婉噤住了,這是要把陳年舊賬掏出來啊!她支吾了好久,決定抵賴,“王爺大概是記錯了,先帝的端午宴,太後不叫我出席,那個時候沒有機會認識。”

不得不承認,說謊是門學問,老實慣了的人根本不在行。她這麽說,實在是不打自招,他從來沒有提起上年,她自己心虛試圖規避,誰知愈發撞到槍頭上了。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眼裏金環璀璨,“殿下說得是,上年咱們並沒有照過面,不過十年前,臣就已經記住殿下了。”

婉婉知道他說的是那回誤闖乾清宮的事兒,可是相隔了十年,她又是除了好吃好玩俱不上心的人,不過隨口的一句話,哪裏還有半點印象。

她抿著唇,不確定地笑了笑,“十年前……王爺記性真好。”

“於殿下來說無關緊要,對良時卻有再造之恩。”他微微低下頭,臉上有恍惚的神情,“我那時候少不經事,誤闖禁地,錦衣衛扣住我的兩臂,差點兒把我的胳膊擰下來。要不是殿下經過,我恐怕已經給押到東廠去了。我們南苑向來為朝廷所忌憚,倘或事情鬧大了,我在父王跟前也不好交代。所以殿下的大恩,我一直銘記在心,上年進宮赴宴,我本想探望殿下的,無奈殿下安居深宮,我一個外臣想見,簡直難如登天。”

那樣的舊事如在天的那一端,可是他卻記得分外清楚,連她那天穿了什麽樣的衣裳,梳了什麽樣的發髻,他都能夠說得上來。

五歲的合德帝姬,沒有現在這樣傾國傾城的容貌,然而在少年的眼裏,已經是驚艷的存在了。帝王唯一的愛女,從奉天殿到毓德宮,即便路途不遠,也是坐著小擡輦的。彼時她頑皮,半跪在坐墊上,嚇得兩旁嬤嬤太監不得不伸著兩手邊走邊護駕。他被人押住了,十分狼狽,她路過看見,像山大王一樣咄了一聲:“前方何人!”

嬤嬤一味地陪笑臉,“我的主子,甭管是誰了,趕緊回去吧,徐娘娘還等著您呐。”

她大喊停下,一雙短腿一蹬,從擡輦上跳了下來。

她穿蜜色的碎花小襖,底下是一條寶葫蘆紋的裙子,論身高,還不及他的腰。但是她耀武揚威,權勢滔天,“按著人家幹什麽,他犯了什麽錯?”

錦衣衛拱手行禮:“回殿下的話,擅闖乾清宮,論罪當誅。”

公主覺得聽到了笑話,“我每天都上乾清宮逛逛,你們也殺我來著?放了他,讓他找他爹爹去吧!”

錦衣衛們面面相覷,然而公主發了話,誰也不敢違逆,只得把人松開了。

公主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但就是這麽一個她再也記不起來的小善舉,讓他惦念了那麽多年。

婉婉很不好意思,臉上紅紅的,左右不是,“那會兒年幼,王爺千萬別當一回事。剛才那個趙參議……多謝王爺相救,否則我處境艱難,不知怎麽辦才好。”

他脈脈一笑,“舉手之勞罷了。就是外頭遇見不平也要管一管,何況事關殿下。可惜宮裏動他不得,否則他那條胳膊早折了。”

他是斯文人,說起趙還止就換了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兇起來也不怎麽瘆人。

婉婉嘴角微沉,“怨我自己,隨意聽信別人的話,叫人像傻子似的糊弄……”自覺失言了,忙頓下,偏頭問他,“王爺怎麽不在筵上呢?到這裏賞花來了?”

她自然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裏,雖然只可遠觀,但護她無恙,這點還是做得到的。

“恰好經過。”他含糊道,轉身眺望,那輪月亮只余一個輕淺的光影,鑲在重檐廡殿頂的翹腳上。他的語氣裏帶了點惆悵,輕聲說,“等月亮出來吧,殿下去哪裏,良時送你。”

婉婉無故心念一動,他在燈下,輪廓溫暖,眉眼安然。如果說上年短暫的相遇,她還有些別不清他和廠臣,那麽這次加深印象後,就覺得這兩個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了。

肖鐸是個有棱角的人,一筆一劃,毫不沾纏。他呢,他有紋理,清晰深刻,卻沒有鋒芒,靠近的時候不覺得冷,也不會讓她產生恐懼感。他說要護送她,不知月蝕什麽時候才完。其實孤男寡女在這亭子裏,叫人看見終歸不大好,但也無妨,比起那個趙參議,南苑王已經是不可多得的了。

她走到臥欞欄杆旁,仰起頭看天邊雲月,金亭的抱柱上留下一個纖細的剪影,粉頸楚楚,孑然獨立。他不敢直視她,唯恐褻瀆了她。他只敢悄悄望那抱柱,在腦子裏勾勒她的樣子,每寸每縷,純凈鮮活。

這樣靜靜站了很久,宮門上終於有燈火搖曳而來,想必是來接她的。那一星微茫逐漸放大,將要到跟前時,他低低叫了聲殿下。她回首一顧,“王爺有什麽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