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吹盡繁紅(第2/2頁)

“上……上西華門湊熱鬧是我的主意。”她說得有點磕巴,但是很勇敢地擋在了頭裏,指指小酉和五七,“別罰他們,要罰罰我吧。”

肖少監蹙了蹙眉,“就憑他們讓主子頂罪,夠扒他們兩層皮的了。”

小酉和五七跪下來不住磕頭:“是奴婢們的錯,請肖少監恕罪,饒了奴婢們這一回吧!”

可惜婉婉那套不聲張就沒事兒的理論,到了司禮監根本行不通。肖少監冷眼看他們,寒著嗓子道:“前朝那麽多雙眼睛,單憑我這兒按,按不住。保不定消息已經傳進慈寧宮了,太後娘娘按兵不動不是不知情,是看我怎麽發落。殿下看顧你們,回頭太後親自降罪,非但你們逃不脫,還得連累殿下。”言罷向婉婉揖手,“把人交給臣吧,殿下跟前另派穩當的老人兒來伺候,臣還放心些。”

早料到了,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可是肖鐸這麽不講人情,實在令她感到寒心。她氣湧如山:“我統共兩個信得過的人,廠臣也要把他們抓走?”

他把揖作得更深了:“殿下沒有聽皇上的勸告,連臣也無能為力。”

婉婉窒了下,“皇上只是囑咐我不能挑南苑王罷了,我哪裏不聽他的話了?”

可是她不懂,有時候落了別人的眼,你不惦記別人,別人惦記你,誰讓她是大鄴唯一的公主呢。

肖少監的神色有些困擾,“殿下若信得過臣,臣擔保他們無虞。可要是換個人來處置,到時候他們還能不能保命,臣就不敢擔保了。”

這就是長公主,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地位再尊崇又怎麽樣,宮規森嚴,嬪妃得遵守,她也一樣。她不得不細細思量他的話,兩下裏權衡,究竟怎麽做才能保住他們。想留恐怕是不能留了,也許肖鐸是帶著太後的旨意來的,她做錯了事,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好警醒她不再犯同樣的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頹然問:“不讓他們受苦,廠臣能答應我嗎?”

肖少監說是,“請殿下放心。”

小酉和五七被帶走的時候,她連再看他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攤上她這樣的主子,全是他們沒造化。

那僅剩的一點靈動被扼殺了,婉婉重新被鍛造得四平八穩。所謂的皇家氣度,不就是暮氣沉沉嗎?小酉走後來了個叫銅環的宮女,年紀比她大,人也很穩重,婉婉覺得她將來極有當精奇嬤嬤的潛質。她的優點在於話不多,即便有,每一句也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基本不會有錯漏。像小酉動不動掛在嘴上的“主子,怎麽辦”,在她這裏全絕跡了。她可以把她身邊所有突發的狀況處理得很好,所以當肖少監成為肖掌印,完全不再經管毓德宮宮務的時候,一切還都是井井有條的。

春天看花,秋天看景兒,活得沒什麽錯處,也沒什麽驚喜。婉婉習慣了隨遇而安,到什麽階段,接受什麽樣的安排,以為不會再出任何變數了,可是人生處處和坎坷狹路相逢。很多事情早就有預料,唯一沒想到的是那麽年輕的皇帝,忽然之間藥石無醫,沒過兩個月就晏駕了。

隆化十一年,下了很久的雨,久到毓德宮的墻腳起了星星點點的黴斑,連人看上去都是潮濕的。婉婉得了皇帝病重的消息,去養心殿看過他一回,但是肖鐸暗暗提醒她病氣過人,不叫她到床前探望。她回來後一直提心吊膽,夜裏睡得極不安穩,猛聽得夾道裏傳來雲扳的叩擊聲,她慌忙坐起身,寒意彌漫,抖得止也止不住。

銅環點燈進來,她抱著膝蓋問她:“怎麽樣?”

銅環滿臉哀容,“殿下,老爺爺駕崩了。”

她仰頭躺倒下去,突然感覺前路茫茫。大哥哥走了,享福去了,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如何是好?榮王還小,不滿六歲,朝廷政務應當會落到趙皇後手裏。她現在還是長公主,過不了多久就是大長公主,細一想來前景孤絕,愈發的孤苦無依了。

蠟燭在銅簽子上淚流成河,銅環拿了喪服來給她換上,一面道:“這會兒是先傳事,小殮後停在謹身殿,天亮才敲喪鐘。”給她戴上了孝髻,拿素銀的簪子別住了,切切叮囑她,“殿下不可傷情過甚,眼下正是風雲際會的當口,一切順勢而為吧。”

婉婉擡眼看她,“這是什麽意思?”

銅環牽了牽唇角,“奴婢當差的時候不算短,自八歲進宮到今天,足足十五年,看到的事兒多了,經歷得也多,知道這時候應該規避些什麽。您是皇家正枝兒,到天上也沒人能撼動您的地位。您有您的將來,早晚得離開這紫禁城,所以這會子守拙,什麽都不管是最好的。”

她有些木木的,心裏亂成一團麻,未及思忖她話裏的含義,只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