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且共從容(第2/3頁)

她靜下神來,步履輕快,心情不錯,撐著傘也不嫌累。霏微的雨迎面橫掃,涼颼颼的,她轉過頭在肩上蹭了蹭,忽然一陣風吹過,不想那黃櫨傘太重了,她捉拿不及,傘柄偏過去,沉沉一下敲在了他耳畔。她嚇了一跳,看見他震驚的臉,眼裏那圈金環一閃,深得有些可怖。

“我、我、我……”她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我不是有意的……敲疼王爺了吧?”

他的眉頭慢慢聚攏起來,仔細審視了她兩眼,“你這麽莽撞,我這裏倒不要緊,只怕上頭罰你。”

婉婉知道罰是沒有人敢罰的,只是不想引人注目,不得不半躬下了身子,“您不告發我,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王爺,我頭回當差,笨手笨腳的,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語畢見他臉頰近耳根的地方浮起一片紅來,尷尬地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這兒……疼嗎?”

其實問了也是白問,既然都紅了,怎麽能不疼呢。虧得人家有涵養,真如她建議的那樣,沒有告發她,也沒有聲張。不過擡起一只手觸了觸,枯著眉道:“祁人擅弓馬,這點磕碰不算什麽。可我聽說有人四處宣揚,說宇文氏是妖怪,長了一張熊臉,渾身帶毛,像個夜叉。”說完略頓了頓,視線在她臉上輕輕一轉,“依著你看,傳聞屬實嗎?”

婉婉心頭又一蹦,“這是誰胡說,王爺怎麽能像夜叉呢……”猶記得她在寢宮裏的高談闊論,自己心虛,按捺不住紅了臉。

他似乎很滿意,唇角笑意加深,轉過臉去又是一副不可攀摘的樣子,夷然道:“好生當差吧,犯在別人手裏就不妙了。”

“是是是。”她點頭哈腰,態度誠懇,“多謝王爺不計較,您是好人,將來必得善報。”

正在她絮絮叨叨表示感激的時候,身後有人接下了她的傘,回頭一看,是肖少監。他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對南苑王笑道:“先前排筵忙得什麽似的,沒顧得上接應王爺,還請恕罪。底下人無狀,沖撞了王爺,我回頭狠狠訓斥。王爺既到了這裏,我來伺候是一樣的。”將隨身帶來的傘交給她,淡聲道,“回去吧,今兒忙,這事暫且撂下,明兒我再找你說話。”

婉婉嚇得寒毛直豎,未敢多言,接過傘抱在懷裏,頭也不回跑出了中右門。

到了門外還在喘氣,腳下卻刹住了,也不顧站班錦衣衛的側目,扒住一邊門框向皇極殿前張望。

從這裏到宴會的大殿很遠,那一紅一白的身影在暮色裏漸漸有些模糊了。從側路上丹陛,漢白玉的立柱遮擋住了半截身子,殿前廊下早燃了燈籠,他們走進溫暖的光帶裏,兩個那麽相似的人,並肩站著一樣的高矮,要不是臉盤兒長得不一樣,倒像兄弟似的。

婉婉直起腰思量,腦子裏有一片煙霧,迷魂陣似的,有什麽呼之欲出,又難覓蹤跡。

“您怎麽還在這兒呢?”等了她半天的小酉從犄角旮旯裏蹦了出來,“走吧,趕緊回去吧,晚了要捅婁子的。”說著簡直滴下淚來,剛才她在皇極殿晃悠的時候遇見肖少監了,他看見她,差點沒把她生吞了。迫於壓力,她把主子供出來了,並不是她不忠,是因為面對東廠那位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她嚇得連姓什麽都忘了,問什麽自然答什麽。

小酉拽她,婉婉還怔怔的,“這南苑王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甭管見沒見過,回去再說成嗎?”小酉半蹲下來,“我這回是完了,求您記著我,來年清明給我燒點兒紙,就不枉費我對您的一片心了。”

婉婉被她拉回了毓德宮,進門正遇見李嬤兒,墻根兒上的五七已經跪了好半天了,見著她就止不住地哀嚎起來:“主子、主子,我說什麽來著,不讓您去,您不聽我的勸。這回嬤嬤要把我送給司禮監發落了,您快救救我,去了我就沒命了!”

李嬤兒臉上的褶子因憤怒幾乎全撐開了,瞪著眼,手裏拿著戒尺,對準五七的屁股就來了一下子,“還敢叫屈?殿下回來是你命大,要是再遲半步,報到慈寧宮去,我瞧你們怎麽樣!安生給我住嘴,你求到天上也不頂用。好好的殿下,被你們這起子沒王法的調唆得摸不著北,看看,穿太監的衣裳,上西華門賣呆,哪兒還有點兒帝王家的規矩!我是這裏管教化的,拘不住你們,是我失職,回頭我頂著荊條兒上慈寧宮領罪,該我吃鞭子,我受著。可我去前非發落了你們不可,要不留下你們這兩個禍害,將來不知還要闖出多大的禍來!”

戒尺指向小酉,“給我跪下。”嗓門之大,把婉婉也嚇得一噤。

小酉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抽泣著看婉婉,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婉婉自然不能讓他們替她頂罪,低聲哀告著:“嬤嬤饒了他們吧,這回不怨他們,是我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