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南枝初見(第2/3頁)

興許江南富庶,作養得好了,才這麽心寬體胖。婉婉覺得這人可能就是南苑王,因為符合她對醜的標準,小酉伸舌聳肩十分失望,在她看來,必須眼睛鼻子長得都不在地方,那才算得上怪誕。大鄴太平了兩百余年,達官貴人們無事可做,天一轉涼就忙貼秋膘,長得胖點兒沒什麽,朝廷風氣不都這樣嘛。

“再等等,這才第一位呢!”小酉毫不氣餒。

今天赴宴的人比較多,除了外埠的,朝廷之中排得上號的也都在受邀之列。大臣來了一撥又一撥,後面是一串二字王,那些宗室婉婉一個也不認得,只知道他們都用彩妝方龍補子。好在有五七,他像報菜名似的念叨著:“常山王、渤海王、成都王……”

東華門上行人絡繹,他們眼巴巴等了半個時辰,最後也沒見到什麽稀奇的人。小酉錯著牙打量五七:“咱們來猜猜,你最後是怎麽死的吧!”

婉婉無聊地接了口:“九成是笨死的。”

五七滿臉愕然,“奴婢也不知道哪裏出了錯漏……”

話沒說完,一個長眉細眼的太監沖他們叫喚起來:“還在這蒙事兒呢?西邊兒忙得腳後跟不著地,你們站幹岸沒事兒人似的,還不死過去!”

太監不長眼,連小酉帶五七還有長公主殿下都挨了一頓好罵。三個人不敢反駁,夾著尾巴穿過協和門,上了武英殿前的天街。

婉婉跑得直喘粗氣,按著膝頭抱怨:“什麽人呢,張嘴就罵。”

五七皮糙肉厚沒當回事,“這有什麽,咱們太監就是這麽活的,挨罵算好的了,不高興了打你,不也得受著嘛。”朝前指了指,“正愁不能挪地方呢,給指派到這兒來了。要是趕巧了,南苑王還沒進宮,興許能見上。”

一琢磨,因禍得福,三個人一溜小跑到門邊上,五七遇見了以前一塊兒幹過灑掃的小兄弟,拿胳膊肘捅捅人家,問南苑王進宮沒有。人家搖頭:“沒看見南苑王的牌子,一準兒還沒到。”

婉婉平時活動得少,連著來回奔波,小腿肚上的筋直蹦達。原先一門心思想幹的事兒,到這時候也顯得意興闌珊了。回過頭來想,自己真是又閑又荒唐,對那南苑王已經沒多大興致了,只是想回又回不去,不得不在這兒幹站著。

擡頭看看天,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陰沉沉的了,下半晌她吃果子茶那會兒還是響晴,到了申正時牌就堆疊起雲頭來,怕是要下雨吧?

一陣風疾疾吹過,點綴在半空中的暑氣淡了一些,她凝神站著,聽見西華門外傳來篤篤的馬蹄,和轡頭上銅制鈴鐺搖擺發出的脆響。一路太監迎出了門,接替下官員們的長隨,把人接到檻內。東廠番子叉手作揖:“凡入宮掖者,不得攜帶利器。我等奉命查驗,請大人恕罪。”

於是從上至下細細排摸,一處錯漏都不能有。過關之後進宮,依舊由禁中太監引領,不幸得很,內侍人手分派得差不多時,他們三個還挺腰子站著呢,於是點卯就點到他們頭上來了。

五七眼見躲不開,示意她們能溜則溜,自己上前領了差事,送人往皇極殿去了。小酉有點慌,挨在婉婉身邊問怎麽辦,現在想跑是不行的,除非亮明身份。這麽一來整個紫禁城都知道長公主瞎胡鬧,那些後妃跟前還怎麽顧臉面?

婉婉此時頗有大將之風,雖然話說得磕磕巴巴,臉上表情卻十分坦然:“不要緊,你去……輪著我了……我去。咱們毓德宮碰頭。”

只是不知道這事讓李嬤嬤發現後,會是怎麽樣一場腥風血雨。小酉戀戀不舍辦差去了,三個人的隊伍霎時四分五裂,只剩婉婉一人在抱鼓門墩旁站著。天上飄起了小雨,她眯縫著眼兒,沒人給他們這些太監發油稠衣,她只能垂手任由風吹雨淋。錦衣玉食的姑娘,忽然發現這個行當不大好幹,難怪五七老說以前苦,當小火者那會兒簡直活得沒人味兒,到了毓德宮後才慢慢滋潤起來的。她現在也開始想念那床葫蘆雙喜紋的褥子了,拿熏香熏過一回躺進去,人就像跌進了溫暖的夢裏……

“嘿,發什麽愣呢!”她正出神,耳朵邊上炸了雷,領班太監臉拉得八丈長,“瞅什麽瞅,說的就是你!大雨拍子要來了,你木頭樁子似的戳著,叫王爺淋雨不成?”一把黃櫨傘粗暴地塞進了她手裏,班領一疊聲打發她,“快去快去!”

沒幹過活的人,總有點呆呆的。她委屈地撐開傘迎到門上,也不知道請安打招呼,只是呵著腰,把手擎得高高的,等著那位官大人進西華門來。

“王爺昨兒歇得好?”

“王爺進京腳程夠趕的,一路上辛苦……”

太監們不遺余力地套近乎,婉婉這才掀起眼皮往外看——來人戴翼善冠,穿紅色團龍圓領袍,意氣風發的年紀,卻有金石般中正平和的風骨。進門時或許是無意,垂袖拂過一樹紅梽,花樹搖曳,撼了滿地落英,人與花有了聯系,忽然間變得柔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