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嫁衣

靜謐的黃昏沉落在緩緩流淌的南河上,長弓一樣的九眼橋沉默的橫跨過河面,趙記綢緞莊就在離九眼橋不遠的地方,葉皮影就是在那裏給梁九鳳定做的嫁衣。

趙記綢緞莊的鋪面很不起眼,裏面只有裏外兩間屋,一進去就能看出來這家鋪子有些年頭了,一匹匹緞子靠墻整齊的擺著,屋頂的橫梁上掛著裁好的衣服,灰塵在黃昏的陽光裏緩緩流淌,把那些緞子渲染的像一場繁華的舊夢。這裏的一切都散發著一股舊時光的味道,這家鋪子本身就如同一匹壓在紫檀箱底的上好緞子,溫柔又華貴。

換上鮮紅嫁衣的梁九鳳站在裁縫鋪當中,嫁衣喜慶的紅被黃昏的陽光暈染開,熱鬧而不喧嘩,她的臉蛋紅撲撲的,興奮卻又帶著一絲靦腆,一個老裁縫蹲在她的腳旁幫她縫著裙腳,他就是這家綢緞莊的主人老趙。老趙子脖子上掛著根皮尺,兩只胳膊上戴著套袖,他很老了,個子不高,背也駝的厲害,蹲在那裏只剩小小的一團,但他的兩只手卻不合比例的大的嚇人,他的眼神似乎也很好,在這麽昏暗的光線中他縫衣服既不點燈也不戴老花鏡,動作敏捷又熟練,一看就是個有經驗的裁縫。

老趙用牙把絲線扯斷,扶著膝蓋慢悠悠的站起來笑眯眯的說:“這下長短合適了,照鏡子看看噻。”梁九鳳甜甜的向老趙道了聲謝,轉過身去在落地的穿衣鏡前打量著自己。鏡子裏的自己是她又似乎不像她,梁九鳳看著那陌生的形象心裏止不住的欣喜,卻又有些不好意思,她撫弄著捶著胸前的大辮子臉上又紅了幾分。

老趙兩只手握在一起看著她說:“我給你把頭發盤起來你再看看噻。”他從櫃台裏找出一根簪子走了過來,梁九鳳溫順的低下身子任老趙把她的頭發盤起來,老趙似乎很會盤頭發,他的手勁很緊,梁九鳳的頭發被他扯的微微的痛,她脖子後面的碎發被他一根根全盤到了腦後,她覺得自己脖子上空落落的,心裏卻新奇歡喜的很。她擡起眼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卻意外的發現鏡子裏只有她一個人,站在她身邊的老趙並不在鏡子裏。

老趙注意到她奇怪的眼神笑眯眯的說:“你莫見怪,我是鬼,鏡子照不出來。”

梁九鳳聽了他的話沒有絲毫的害怕,她笑著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啊。”

老趙一邊給她盤著頭發一邊絮絮的說道:“我祖籍不在四川,是清朝的時候跟著一個貝勒爺來這裏的,我是他家的裁縫。我也忘了自己是怎麽死的,只記得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還每天裁衣服做衣服,貝勒爺家的人發現我,讓貝勒爺做水陸道場把我送走,但貝勒爺穿慣我做的衣服了,他也不忍心告訴我我已經死了,就把我留在那兒繼續給他做衣裳,後來呀我就給他做衣裳直到他去世,他去世了我又給他兒子做衣裳,最後連自己也記不清我給他家做了多少代衣裳了,直到有一天滿人的少城裏突然來了很多漢人,我家的貝勒爺也被拖到少城公園把腦袋砍了,貝勒府就這麽敗了,我在大街上碰見了老葉,他告訴我大清完蛋了,現在是民國了,我這才知道自己早就死了。那個時候老葉才三十多歲,他要押我去投胎,我就跟他說我在人間已經呆慣了,不想投胎,讓我繼續留在人間做衣裳吧,他那個人還真是好說話,真就把我給留在這兒了。這次老葉托我給你做衣裳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打扮新娘子我最在行了,原先貝勒府裏的那幾個格格出嫁都是我給做的衣裳梳的頭發,女人一輩子最美的也就是這個時候了。”

梁九鳳微笑著聽他念叨著,老趙把簪子牢牢的插口進她的頭發裏說:“這下好了,你再照照。”

梁九鳳直起身子看著落地的穿衣鏡,鏡子裏的她頭發盤的整整齊齊,那一身描蝶繡鳳的嫁衣把她襯托的端莊又美麗,她看上去不像是個青澀懵懂的少女,而宛然是一個嫵媚的小婦人了。

梁九鳳輕輕提起裙裾前前後後的端詳著自己,她就要這麽嫁了,她帶著點痛帶著點惶恐從一個小奶娃好不容易長成了一個有著動人曲線的女人,就是為了等著這麽一天。她是一朵開在角落裏的花,被陽光愛撫著,也被冷雨折磨著,終於有一天她顫巍巍的綻開了,這時有個男人看見了她,愛上了她,他把她當寶貝一樣寵著,就是為了親手把她折下來據為己有,她生命裏最痛的血最甜的淚,全會被那個男人霸道的拿走。梁九鳳的心裏有點淡淡的愁,但她卻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愁,她心裏更多是歡喜的,她的臉龐因為她心裏的那份喜悅而動人異常。她還太年輕了,還不懂得生活的苦惱,她十九歲的愛情害羞卻又熱烈,她覺得自己被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專門為了他備下的,她看不見未來投下的暗影,她的世界裏現在只剩下了程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