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紅公館

打更匠長長短短的打梆子聲在夜色中成都的大街小巷響起,此時已是三更天了,空蕩蕩的街上除了更夫再也不見其他的人,清冷的打更聲在寂寥的石板路上激起寂寂的回音。

民國時成都大部分平民百姓家都沒有鐘表,到了晚上想知道時間只能聽打更聲,但更夫一走到過去的少城一帶就折回去了,因為那邊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家家戶戶都有鐘表,用不著打更的。

少城是康熙爺當政的時候為旗人在成都修建的城中城,它像一條蜈蚣一樣盤亙在城中,終清一世,漢人不得進入少城,少城裏的滿人也不得隨意外出,它就像一個獨立的滿洲國一樣。辛亥革齤命以後,少城才開始對外開放,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跑到少城裏來修公館,清朝時旗人留下來的房子拆的拆,塌的塌,除了寬窄巷子一帶已經找不出像樣的清朝建築了。

寬窄巷子由寬巷子、窄巷子、井巷子這三條老式街道構成,沿街都是清代的四合院,當時只有達官貴人和大戶人家才能住在這裏,但現在這裏已經落魄了,曾經煊赫一時的旗人已經成了歷史中的雲煙,這些曾經威嚴莊重的宅邸賣的賣,敗的敗,在歷史的洪流裏搖搖欲墜。

在窄巷子裏有一家乾隆時留下來的四合院,這座宅邸年久失修,一走進去就有一股落寞的黴味,那青色的磚墻,黛色的瓦片,都鋪著一層薄薄的青苔,它就像一個遙遠的夢一樣,讓人覺得時光是如此的迅猛。泉鏡花和羅琳初來成都尋找落腳處時,泉鏡花執意要把這家落魄的四合院買下來,只因為門楣上掛著的那塊牌匾:紅公館。他喜歡紅這個濃烈的字眼,可以讓他想象這個地方其實有多美。

正屋裏的落地西洋鐘敲了十一下,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泉鏡花坐在栗色的木地板上透過雕花的窗欞望著天上昏黃的月亮。月光照亮他精致的臉龐,那完美無缺的臉就如同蓮花上端坐的觀音一樣,超越了性別,只有直達人心的駭人的美。他長長的頭發就如同月光下閃亮的小溪一樣蜿蜒在地板上,他身穿一件紅色的和服,外面披著繪著爛漫楓葉的寬大罩衫,這是在沈陽時土肥原送給他的衣服,他在床上盡情的淩口辱折磨他以後為他穿上了這身昂貴的衣服,他撫摸著他的臉溫和的說,泉,你是這麽美。

美,是泉鏡花一輩子最大的謎題,他的眼睛看不見顏色,他的皮膚沒有知覺,他的舌頭嘗不到味道,他的鼻子聞不到氣味,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是死亡的恐懼。在沈陽的時候那些軍官和貴婦人不分白天夜晚的和他睡覺,他們稱他為“魔之亞當”,對那種事情他感受不到痛苦也感受不到快樂,他只是覺得床上比籠子裏好多了。剛開始他們覺得他在床上像死屍一樣不能帶給他們快樂,於是他又被帶回了籠子裏,為了回到他喜歡的大床上,他很快學會了像他們一樣發出意義不明的呻口吟,或是動情的抓著對方的背,但他並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他們在他身上得到滿足後,滿意的拍著他的臉說,一具不知道痛苦和廉恥的身體,多好啊。

在沈陽那些和他睡覺的人裏泉鏡花最喜歡的就是土肥原,雖然他折磨起他來比所有人都狠,可是他給他取名字,給他穿上衣服,還教他各種各樣的事情。他狠狠的鞭打他後,會給他讀自己大書櫃裏那些精裝的書,泉鏡花記得每一本書作者的名字,他們叫大仲馬,紫式部,曹雪芹,還有雨果。泉鏡花最喜歡的是王爾德,他曾說過,我們都生活在陰溝裏,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

星空是什麽樣的呢?泉鏡花伸出自己水蔥一樣的手指握住落滿灰塵的雕花木窗,一字一字念著土肥圓土肥原教給他的詩,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在他的眼裏,只有灰色的天上一團模糊不清的白光,他就如同生活在一個繭裏一樣觸摸不到外面的世界,對他而言,生的謎題比死的謎題更難解。

臥室裏突然傳出一個男人痛苦的嚎叫,泉鏡花站起身子走了進去,床柱上雕著天使的西洋大床上,陰長生的四肢被牢牢的綁在床柱子上。他痛苦的呻口吟嚎叫著,蒼白皮膚上的青筋全部一根根暴起,他身上的冷汗把床單都弄濕了,五通猙獰的臉不時浮現在他慘白的臉上。他的身體間歇性痙攣著,每當這時他都難過的弓起身子,痙攣過後他就如脫水的魚一樣大口喘著氣。

泉鏡花走到床邊微笑著看著他,他握住陰長生被勒的青紫的手輕聲說:“很痛苦麽?”

陰長生睜大眼睛痛苦的喊著:“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再也受不住了!”說罷他的身子又開始痙攣起來。

泉鏡花撫著他的手說:“你忍忍,再忍一忍,你看五通馬上就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