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隔水觀音

“撞到撞到撞到!”

程濤騎著梁九鳳那輛驚世駭俗的自行車一路飛沙走石的穿過成都的街巷,由於自行車沒有車鈴,梁九鳳在後座上扯著嗓子招呼行人避讓。向來臉皮薄的程濤也顧不上制止梁九鳳大呼小叫,光那輛自行車就夠要命的了,小巷的石板路又大多年久失修,好幾次車輪壓上松動的石板他們差點就人仰馬翻,他只好載著梁九鳳這個天然大喇叭在小巷裏橫沖直撞。有好幾次他們差點就撞上行人,碰上脾氣不好的必要大吼一聲:“瓜娃子!當你在開飛機哦!”

程濤在成都只去過春熙路、商業街這樣的地方,還都是陪劉月如去的,那裏和所有大城市的繁華地段樣子差不多,所以在程濤的印象中成都和南京、上海沒什麽區別,這次還是他第一回走入成都的市井中,在這裏他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座城市的性格。

成都人的生活節奏是慢悠悠的,在街邊到處可以看見悠閑喝茶曬太陽的人,他們悠哉悠哉的品著茶張望著街景,就仿佛他們有大把大把的時光無處浪擲一般,在巷口經常能看到有人把麻將桌擺在街上,嘩啦嘩啦的洗牌聲聽上去毫不刺耳,反而帶著點悠然的醉意。成都的街巷雖然節奏緩慢卻毫不凝滯,反而帶著點活潑的忙碌,但即便是這忙也一點都不嘈雜,而是一種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愜意的忙。

在成都的小巷裏還經常能看見兩人擡的小轎子,成都人管這叫“雞蛋殼”。轎夫一前一後擡著轎子,開道的方式和梁九鳳一樣就是靠嘴喊,一頂轎子過去,“讓路讓路”的聲音不絕於道。最有趣的是轎夫還會唱對口調,前面的唱“天上一把刀”,後面的接“地上有槽槽”,“左邊一枝花”,“她就是你媽”,詼諧打趣的唱詞讓苦於對付自行車的程濤都忍俊不禁。

除了“雞蛋殼”,程濤還見到了很多雞公車和他擦肩而過,雞公車就是手推獨輪車,成都人管它叫“吆鳳凰”,程濤怎麽也想不通這種東西是怎麽和鳳凰扯上關系的。這種適應鄉村小土路的小車在光滑的石板上並不好走,一不小心就聽得“哎呦”一聲,必是有人摔的四腳朝天。雞公車大多是周邊的鄉下人推進城的,程濤甚至看見有一輛雞公車裏人和豬擠在一起坐。

跑江湖的,做苦力的,打更的,要飯的,賣花的,做鍋盔的……形形□□的人從程濤的身邊走過,他們吆喝著他聽得懂或聽不懂的四川話,把古樸的小巷攪得熱熱鬧鬧。

拐過一條小巷後,他們面前出現了一片小池塘,池塘的正中有一座小涼亭,涼亭裏圍了一群人,人群正中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

梁九鳳興奮的扯著程濤說:“程濤程濤!快停下!”

程濤把一只腳支在地上,硬是靠著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停下了車,梁九鳳跳下車指著池塘中心的小涼亭說:“一撮毛又在吹牛亭擺龍門陣了,我們去看熱鬧嘛。”

“一撮毛?吹牛亭?”程濤疑惑的重復了一遍這兩個詞,不知道梁九鳳指的到底是什麽。

梁九鳳指著池塘中心的小涼亭說:“你看見那個亭子咯,那就是吹牛亭,成都口才最兇(厲害)的都到那裏擺龍門陣,旁邊看熱鬧的可以提問,他們講起話來直叫個熱鬧哦。現在在裏面的那個叫一撮毛,他講話最有意思了,我們去看熱鬧嘛。”

程濤本來對湊熱鬧這樣的事情沒有半點興趣,但是卻硬是被梁九鳳拉進了吹牛亭。梁九鳳拉著程濤擠進前排,他終於看見了口才最兇的袍哥一撮毛,他長的黑瘦黑瘦的,一口齙牙,言談舉止滿是江湖習氣。只見他雙手抱拳向大家作揖道:“諸位龍兄虎弟,在下姓牛,看得起兄弟的叫兄弟一聲老牛,看不起的就叫兄弟的外名一撮毛,不管啷個叫法,兄弟不是沒度量的人,一不多心,二不生氣,沒啥來頭。”

人群中有人問道:“牛哥,這袍哥二字是咋個來的?”

一撮毛把手一拱說道:“好說好說,別的事我老牛是把木扁擔當成吹火筒,一竅不通,若要問袍哥二字,我老牛說不出來,又怎敢來貴龍碼頭班門弄斧,王婆賣瓜,不過有漏處,還請在座的龍兄虎弟,口袋裝鹽巴,包涵包涵。這袍哥二字,來源很古,既不是三國兩晉,更不是唐宋元明,最早見於《詩經·秦風·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由此引出袍哥二字。”

他的話一說完,周圍立刻一片哄堂大笑,程濤也不由笑了,想不到一個袍哥還會引詩經。

一撮毛卻不在乎大家的哄笑,雙拳一抱繼續說道:“諸位哥弟,我老牛言短口鈍,拈不得過,拿不得錯。逢真人不說假話,遇真神不跳端公,是行家不賣假藥。什麽詩雲子曰,秦風雨風,那確實有點騙人哄人,煙杆腦殼燙人。可是那三國卻一點也不假,真三國,假封神,西遊記哄死人。那三國上講的清清楚楚,道得明明白白,曹操贈關二爺一件袍,關二爺穿在身上把舊袍罩在面上,關二爺說:‘舊袍是我大哥玄德所贈,有了新袍,怎敢忘記大哥的舊袍,’關二爺是何等的義氣!順治十八年,鄭成功國姓爺在台灣山金台山明遠堂,召集各地龍頭大爺結盟,就把關二爺不忘舊袍的事講給大家聽,號召大家不要見利忘義,從此起就把哥老叫做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