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少年英雄(第5/7頁)

張嘉田答道:“不。”

他這回答等於是公然的“抗旨”,氣得雷督理站起來滿屋裏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合適的武器,幹脆再次四腳著地,也爬到床底下去了。張嘉田眼看雷督理搖頭擺尾地逼近了自己,忽然覺得對方又可怕又滑稽,像個笨拙的、會吃人的怪物。於是他“撲哧”一聲,很驚駭地笑了出來。

驚駭是藏在心裏的,表面上就只有笑。他哧哧地笑,笑得渾身顫抖,笑得雷督理泄了氣。一邊笑一邊爬出去,他站起來,又把雷督理也拽了出來。

然後像對待小孩子一樣,他給雷督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從浴室拿來了一條毛巾。

“您何必那麽審賊似的審問我呢?”他一邊給雷督理擦手,一邊說道,“您不信任我啦?”

蹲下去用毛巾蹭了蹭雷督理膝蓋上的灰塵印跡,他又道:“您要是怕我在文縣造反,就把我調回北京吧!我本來也不想去文縣,北京多好啊!”

攥著毛巾站起來,他依然笑嘻嘻的:“我要是留在您身邊的話,您到哪兒我到哪兒,今晚上您去意大利俱樂部,是不是也得帶我一個了?”

雷督理看著他的眼睛,看出了他眼中的恐懼。他在恐懼什麽,雷督理是知道的。

於是雷督理移開目光,裝作不知道。他對不起他的小忠臣,不過小忠臣自己癡心妄想,也是有錯。

(三)

張嘉田開始哄雷督理高興。

他是會哄人的,對他來講,哄雷督理高興並不是什麽難事,做起來也並不覺得自己是如何的低三下四沒人格。雷督理像是父親、兄長、知己……很多角色的混合體,在這樣一個混合體面前,他向來是想不起講尊嚴的。

雷督理的性情和心思,他沒完全摸清,但也摸清了一部分。對著雷督理,他把自己來天津的前因後果又仔仔細細地講述了一遍,然後賭咒發誓,表明自己對於雷督理是百分之一千的忠誠。這賭咒發誓裏很有一些誇張的成分,張嘉田一會兒把自己這個人交給了雷督理,一會兒又把自己這條命交給了雷督理,總之是有什麽給什麽,簡直有股子海誓山盟的勁兒。雷督理在房間裏踱來踱去,面色漸漸和緩過來——張嘉田這一席肉麻兮兮的表白,他確實是挺愛聽。及至張嘉田說到最後,他幾乎感到了後悔,覺得是自己冤枉了這個小子。

張嘉田請他坐下,又翻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大帥,夜深了,我讓茶房送一份夜宵上來,您多少吃點兒吧!”

說完這話,他用手指關節敲了敲懷表的表蒙,因為那指針指住了兩點鐘的刻度,不走了。察覺到雷督理走了過來,他回頭笑道:“破表,又停了。”

雷督理說道:“我不吃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說完他把自己的懷表解下來,往張嘉田懷裏一扔,“我這個好,你拿著用去吧!”

這算是他對小忠臣的一點補償。

張嘉田立刻笑著道了謝。取下披風為雷督理系了上,他又彎腰撿起那兩只皮手套送到了雷督理手中。雷督理問他:“這麽積極地送我走,是不是早就想攆我出去了?”

張嘉田用雙手奉上禮帽:“我要有那個心,馬上天打雷劈。”

雷督理接過帽子戴了上,終於笑了一下。

張嘉田把雷督理一直送進了汽車裏。

把雷督理恭送走了之後,他獨自回了房間。拿起雷督理給他的那只懷表看了看,他發現此刻已經是淩晨三點多——這就可以不必睡了,縱是睡,也睡不了一兩個小時了。

靠著床頭坐著,他低頭擺弄這只懷表。表殼子是白金制的,表蓋正面鑲了一圈細密的小鉆石,中間又用紅寶石拼成了一朵五瓣梅花。蓋子打開來,內側嵌著一張雷督理的正面小照。張嘉田盯著照片看了片刻,然後試著用指甲去把它摳下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他怕毀壞了照片和表蓋,只得作罷。

雷督理的懷表都是從瑞士定制的,不提懷表本身如何,單論這表殼子上的鉆石寶石,它就足有成為傳家寶的資格。張嘉田知道它是好東西,也喜歡它,但是不想每次看時間時,都要先和雷督理打個照面。

但是話說回來,把雷督理摳出去了,又該換誰進來呢?葉春好?可葉春好又是他什麽人?人家肯把照片送給他隨身帶著嗎?

他忽然又好奇起來,想要瞧瞧這個宣布終生獨身的葉春好,到底會不會自食其言。

天蒙蒙亮的時候,張嘉田帶著兩名隨從離開飯店,回文縣去了。

文縣還是老樣子,只是天氣更冷了。張嘉田像要冬眠似的,連著幾天不大說話,也不大動,從早到晚只守著一只大火盆枯坐,倒是坐得周身暖洋洋。馬永坤過來告訴他:“林小姐請您臘八那天過去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