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寒意(第6/8頁)

“你的床我怎麽睡不得?”

“你這要麽就是孩子話,要麽就是胡攪蠻纏!我又沒有嫁給你,怎麽可能讓你在我屋子裏過夜?我的名譽還要不要了?”

“你要名譽有什麽用?你不是終身不嫁男人嗎?”

“你又說這種不講理的話!”

“你握住我的手!”

“為什麽?”

“我的手要凍僵了!”

他把自己的雙手硬伸到了葉春好面前,葉春好擡手要擋,然而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她發現他的手確實是涼如冰。忽然想起他當年曾經掉進冰河裏,落下了畏寒的病根,她略一遲疑,心一軟,便還是把他的雙手捧住了。

她的手掌是柔軟溫暖的,微微有點汗津津,仿佛有無限的延展性,可以包裹住他的大手。不動聲色地向後躲了又躲,她只肯給他這一雙熱手。然而被窩裏的溫度的確是漸漸升了上來,她的熱力終究是也溫暖了他。

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雷督理把下半張臉都縮進了被窩裏:“我大概是凍著了。”

葉春好“嗯”了一聲。

雷督理又道:“你真的是對我太壞了。”

這句話被他說得又認真又平淡,不像是在說人情,而像是在講真理。葉春好懶怠和他爭辯,索性拿出了哄小弟弟的耐性,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難道比瑪麗馮還壞?”

“剛結婚的時候,她對我很好。”

“那後來怎麽又要和你離婚?”

雷督理望著她微笑,不說話。

“燕儂不是也不要你了?”

“那樣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她是死是活、要不要我,都沒關系。”

葉春好忖度了片刻,把個壓在心底許久的問題拿了出來:“燕儂確實是逃走了,對不對?你沒有……沒有傷害她吧?”

“放心,她又沒給我戴綠帽子,我犯不上要她的命。”

然後他向前挪了挪:“老提那些女人幹什麽?說點別的。”

“沒什麽可說的,我只希望你回家去睡覺。你若不肯,那我沒有力氣扛你出去,只好出去打地鋪。”

“你敢!”

“那你不要說話,閉了眼睛睡覺。”

雷督理果然乖乖地閉了眼睛,半晌不說話。葉春好輕輕放開了他的手,他也沒反應。葉春好靜聽了片刻,聽他呼吸深長,竟然似是真睡著了。

她推開棉被坐起來,心想自己要麽是換個房間打地鋪,要麽是出去住旅館——這個天氣打地鋪,真和受刑差不多,出去住旅館呢,一個孤身女子,也不很方便。要麽就是去個豪華的大飯店,開個房間過一夜,不過自己若是這麽走了,雷督理睡醒之後,必定又要發小孩子脾氣。孩子脾氣配上無法無天的權勢,簡直可以釀出一場大災難。

思來想去的,她猶猶豫豫,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他睡暖和了沒有?”

她一只手從被窩裏面伸過去,做賊一樣地碰了碰他的手,然後繼續深入,摸了摸他的腰。手不是那樣地冰冷了,可是身上也沒有什麽熱氣,她收回手,想了想,隨即四腳著地地爬到床邊,伸腿下床穿了拖鞋。

取下大衣披了上,她推門走了出去,一陣子之後回了來,手裏多了一只滾燙的橡膠熱水袋。站在床邊把棉被掀起來,她剛要把熱水袋放進去,可是動作停了停,她放下棉被,轉身走去打開櫃子,窸窸窣窣地翻找出一條大毛巾,把熱水袋包裹了兩層,然後才又掀了被子,把它放到了雷督理身旁。熱水袋是她新買的英國貨,預備著天冷時用的,哪知道它第一次灌熱水,溫暖的卻是雷督理。不過家裏還有一只舊些的湯婆子,也可以用,她打算帶著湯婆子去廂房打地鋪。

可是她剛要轉身,床上的雷督理忽然說了話:“算你對我還有幾分好心。”

葉春好嘆了口氣:“我不好,全天下數我待你最壞。”

“你怎麽還不上來?”

“你這可真是太欺負人了!”

雷督理猛地坐了起來:“我一手指頭都沒碰過你,你反倒冤枉我起來了?”

葉春好頂怕他說出“冤枉”二字,一旦這兩個字出了口,便表示雷督理真動了氣——不管他有理沒理,反正他是覺得委屈了,他非給自己申冤不可。而雷督理向後退出老遠,把自己方才睡過的位置讓了出來:“來。你上來!你不上來,我就下去拽你。”

葉春好又嘆了一口氣。

雷督理躺了半天,卻並未把那一處被窩焐暖分毫,葉春好瑟縮著躺了下去,和雷督理之間隔著個大熱水袋。雷督理問她:“你信得過我嗎?”

“信得過信不過,又有什麽分別?你又不尊重我的意見。”

“少廢話!我只問你信不信我。”

葉春好沉默片刻,因為真是懶得再嘆了,所以幹脆低聲答道:“我信你。”

一只被熱水袋燙暖了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雷督理閉了眼睛,仿佛終於心滿意足:“那你就不要鬧了,我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