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為難(第5/7頁)

照片上的雷督理風華正茂,真是一個男性美人。她看了又看,總覺得這樣的一個人,大概是天地間的一股子靈氣凝聚生成的。從他出生到現在,會有多少女人愛過他呢?是多少女子的嬌慣,才慣出了他這樣陰晴不定的壞脾氣呢?

其實,她也是願意那樣嬌慣他的,只要他肯給她一句千真萬確的準話。

她千般萬種地算計,無非是要自保。她就只有這一顆心,一旦錯付了,便收不回了。縱然收回,也是千瘡百孔的一顆傷心了。

葉春好離了書房,自去工作。如此過了幾天,她又去見了雷督理,老調重彈:“大帥,我打算另找一處房子,搬出去住。”

雷督理本是懶洋洋地躺在長沙發上,聽了這話,他當即坐了起來:“為什麽?”

葉春好在他斜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了,耐著性子帶著笑容,慢慢地講話:“原本我在這裏,是以一個家庭教師的身份住下的,雖然後來我改做了您的秘書,可因為三姨太太還在,她很希望我能給她做個伴兒,我也就含糊著繼續住了下去。如今三姨太太走了,我想,我也可以搬出去自住了。您千萬別多想,這裏自然是很好的,只是我很想有個自己的家,這是我一個小小的願望,還請大帥能夠體諒成全。”

話說完畢,她閉了嘴,等著雷督理胡攪蠻纏或者大發雷霆,哪知雷督理不假思索地答道:“可以。京津兩地,我有的是房子,你盡管挑著住。”

“那也不用,我每月的薪水,根本用不完,足夠租房子過日子的。”

雷督理正色答道:“家裏有的是房子,你出去花錢租別人的?你這個天天算賬的人,怎麽這筆賬就算不過來了?”

葉春好微笑道:“我並不是和您見外,我只是不想總這麽白住,您是慷慨大方,滿不在乎,我卻是受之有愧。另外我又想起一件事來——您總是一邊鬧窮,說是沒錢發軍餉,一邊又不把小錢放在眼裏、不肯積少成多。其實您那些空置的房子,就應該好好地檢查登記一次,派專人看管出租,這每年的租金也很可觀,而不是那麽空放著,當個玩意兒隨便賞給人。”

雷督理一本正經地點頭:“說得好,這個差事也歸你辦了。你批評我胡亂大方,我也接受。往後你住我的房子,我每個月跟你要三十塊錢的房租,算我改過自新,好了吧?”

葉春好萬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一時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心裏篤定了他這是要趁機對自己惡作劇,可是毫無反擊的招數,只能點頭,說出一個“好”字。

(三)

葉春好憑著自己的心意,選了一處小四合院做自己的新居。

這一處居所的格局,和張嘉田的宅子十分相似,只是處處還都要小一些,分外精致。因為聽差老媽子,她是一概不用,家事全是親力親為,所以房院窄小一點,反倒能省下她許多的打掃力氣。況且再怎麽小也是一座四合院,盡夠她住的。四合院的左鄰右舍,她雖然沒有親自去拜訪過,但一看門楣,也能知道都是體面人家。

這一處房子,每月的租金是三十元錢,價格不算高也不算低,雷督理認真地向她要,她便也認真地給了出來,盡管暗暗地摸不清頭腦,不知道雷督理預謀著要開個什麽玩笑。而雷督理看了她這個親力親為的生活風格之後,笑道:“我看你像個女革命黨。”

葉春好從來沒接觸過任何革命黨,不知道女革命黨是什麽樣子,不過依稀有一點印象,似乎那些女人都是膽大包天、頗有男子氣概的,除此之外,便是成天滿口理論名詞,時常要同情勞工、反抗壓迫。

“您是笑我家裏不用仆人嗎?”她答道,“我這也並不是要標新立異,只不過我素來喜歡清靜,家裏只有我一個人,又沒有許多家務,隨手也就做了。真要是來了個陌生的老媽子,不知根底,反倒讓我怪不自在的。”

雷督理微笑點頭:“這樣也好。年輕人好吃懶做,我也不喜歡。”

葉春好含著笑容,心想這位大帥怎麽忽然轉了性子,說起正經話來了?

葉春好開始了這獨門獨戶的生活,十分愜意。

她本以為自己不善勞作,獨自生活的初期,怕是要狼狽。哪知道這家務活做起來,並不很費她的力氣,至於飲食,她既可以自己煮白米粥、做簡單的小菜吃,也可以打電話給胡同口的飯館子,點幾樣熱菜讓夥計送過來。實在不成,她這門口還有站崗的衛兵,可以兼做聽差替她跑一跑腿。

房內的家具是很齊全的,尤其是臥室裏還有一張金光燦燦的大銅床,鋪著從美國運過來的席夢思彈簧床墊,比沙發還柔軟舒適。西廂房擺了書架桌椅,則是她的書房。在那秋高氣爽的天氣裏,她坐在桌前埋頭寫信,信是寫給張嘉田的,字字句句都是老氣橫秋,教導二哥要這樣不要那樣,要學好不要學壞,寫到一半她停了筆,因為聽見了窗外的風聲,覺出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