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雙驕(第6/7頁)

另一個蒼老些的聲音響了起來:“老虞,你坐下好好說話。”

粗喉嚨低了些許:“我他媽的是為雷老弟鳴不平。咱是帶兵打天下的人,咱的兵到了哪裏,咱他媽的就是哪一方的皇帝。別說殺了個師長,就是把那個師都殺了,也是咱的家務事,誰管得著?要沒有這個氣概,他媽的也不算個皇帝!是吧老弟?”

雷督理的聲音響了起來,有了前頭這個粗喉嚨對比著,雷督理的聲音顯得斯文動人了許多:“我總懷疑那次從保定回來,我的專列就是被洪霄九派人炸了的。如今這洪霄九聽聞我撤了他的職,立刻消失了個無影無蹤,也足以證明他心中有鬼。我馬上另派個人過去,接替他的職務,只不過,老虞,這洪霄九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他哪天忽然跑到你那兒去了,你可得跟兄弟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老虞叫道:“那是自然!咱們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就和我親弟弟是一樣的!”

話到此處,房內幾人換了話題,粗喉嚨開始鬧著要去逛窯子。葉春好也聽得夠了,這時便轉身走出了院子,心中想起自己初進雷府的時候,總以為雷督理身為武人,必定是老虞那樣的氣質和做派,心裏真是怕得很,只願永遠都不見這位男主人才好。後來在戲園子的包廂裏第一次見了他,一時間還不敢相信——記得那一晚,他穿著灰呢子大衣,腰間束著衣帶,衣扣也系得嚴密,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他扭頭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讓她覺得他的身心都好冷。

後來呢?

她一邊在俱樂部院內的小路上端然地走,一邊沉沉地回憶往事。衛兵亦步亦趨地跟在後方,顯出她不是平常闊人家的大小姐和少奶奶。及至走出了俱樂部大門,她見汽車停在門口,早有一名副官從副駕駛座上跳下來,打開後排車門等候著她。

她很自然地坐上了汽車,車門關閉,衛兵隨即上前站到汽車踏板上,保衛汽車內的貴人。

她依然很自然,因為這已是她習慣了的生活。

葉春好回了雷府,可在雷府大門口下了汽車之後,她想了想,卻又掉頭走出去,打算去瞧瞧張嘉田。張嘉田雖然沒有受什麽致命的重傷,但如今畢竟是動不得了,身邊又沒有親人,她往日受過人家那麽多幫助,沒有看過一次便再不露面的道理。

獨自一人走向張家,她半路遇到了個賣活魚的,還買了一條大鯽魚。草繩穿了魚嘴,她用指頭勾著草繩,大鯽魚沒死透,偶爾還要擺擺尾巴打個挺,甩了她一腿的水點子。她覺著這水會有魚腥味,所以走得加了急,乘風似的一路疾行到了張家。

她進門時,張嘉田正坐在窗下桌前,對著一面玻璃鏡梳頭發,窗戶大開著,他聞聲擡頭,緊接著臉上就現出了個大大的笑容:“春好!”

他的笑容大,嗓門也大,嗷的一聲喊出來,嚇了葉春好一跳:“二哥?”

隨即她看清了張嘉田的面貌,忍不住也笑了:“二哥,你這養傷的人,怎麽還臭美起來了?”

張嘉田自從當上了衛隊長,衣褲鞋帽都上了一個档次,穿得是很不賴了,然而樣式都很平常,不像今天這樣,居然換了一身淺灰色的筆挺西裝,白襯衫領口敞開著,沒系領結領帶,瞧著反倒是清涼瀟灑。葉春好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又發了感慨:“二哥,你穿西裝,倒是好看得很。”

這話不是恭維,而是實話。張嘉田是個寬肩長腿的大個子,衣架子似的挺拔瘦削,把那一身新西裝撐得有型有款。新剃的短發抹了發油向後梳了,衣服的顏色越是淺淡潔凈,越是顯得他頭發、眉睫烏濃。

聽了葉春好的點評,張嘉田樂得合不攏嘴,一口白牙全亮了出來:“哈哈,是嗎?哈哈。”

葉春好看了他這個樂不可支的勁兒,不敢再誇,只說:“我買了一條魚,做給你吃。”

張嘉田的嘴還咧著:“哈哈,魚?”

他反應過來,立刻手摁著桌沿想要起身:“你給我做魚?你還會做魚?”

葉春好連忙擡手向他做了個下壓的手勢,不許他起立:“廚藝不好,我做著試試看吧。”

葉春好在人生的前二十年中,都是在家做大小姐的,故而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並無煎炒烹炸的本領。不過她也會做一兩樣菜肴,興致好的時候,偶爾出手做一次,只當是玩。鯽魚這東西,她只會紅燒,因為她的小弟弟愛吃紅燒鯽魚。

張宅的廚房,因為難得使用,所以倒很潔凈,廚具也俱全。葉春好挽起袖子,找了一條毛巾圍在腰間充當圍裙,一邊慢條斯理地料理那魚,一邊和張嘉田說閑話——張嘉田是被家裏的仆人攙過來的,此刻正坐在灶台旁的椅子上。葉春好勸他道:“二哥,你就回屋子裏去吧,我不是嫌你礙事,是你這身衣服待會兒被油煙一熏,就有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