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動心(第6/7頁)

“所以他滾得越遠越好!”

張嘉田疑惑地看著雷督理,像是沒理解這話:“那您就這麽放他走了?”

雷督理遲緩地擡眼注視了張嘉田,眼珠轉得遲滯,像是很驚訝,不知道是哪裏的野小子跑到了自己眼前。

“什麽意思?”雷督理問。

方才雷督理聽了張嘉田的話,驚訝;現在張嘉田聽了雷督理的話,也驚訝:“再不動手,他可就跑了——您真打算白給他一百萬?”

雷督理沉默了片刻,末了做了個深呼吸,因為覺得面前這個野小子身上,有一股子清新的亡命徒氣息。

官位越高,他越怕死,尤其和他的同僚們相比,他算是少年得志,越發地要珍惜富貴人生。他怕死,他的心腹也沒有活膩歪了的,也都怕死。唯有張嘉田是個異類——他還沒嘗過權勢榮華的真味,他身上還有初生牛犢不怕虎式的魯莽與血性。

只是,不知道他夠不夠狠毒,夠不夠殘忍。

想到這裏,雷督理向他招了招手,聲音忽然變得和悅起來:“過來,說說你的主意。”

張嘉田在雷督理的書房裏,逗留了一個多小時。

他在來時,本來有兩個目的,一是想求雷督理行行好,趕緊把葉春好開除出去,萬萬不要讓她再有追求事業的機會;二是想建議雷督理暗地裏“陰”洪霄九一下子,要不然等洪霄九走了,那雷督理不是只能吃啞巴虧了?

他終究還是天真的,當雷督理是自己的大哥,大哥被人欺負了,弟弟當然要湊過來,和大哥合計合計如何報仇。然而在一個多小時之後、他離開書房時,他發現自己竟是已經惹火燒了身。

雷督理讓他去把洪霄九“做掉”。

雷督理對洪霄九一直示弱,所以這洪霄九是囂張慣了的,此次進京,戒備不會太嚴。但難就難在張嘉田不能帶幫手——洪霄九在雷督理身邊安插了不少密探,雷督理雖然已經把衛隊整個地換了一遍血,可還是不肯輕易地信任旁人。

不信任旁人,就只信任張嘉田。他讓張嘉田去為自己賣命殺人,反倒像是他給了張嘉田面子。

張嘉田在街頭混了若許年,若說打架,他是一把好手,而且身手不賴,多來幾個對手也不懼。可讓他拿著手槍去殺人,他沒幹過,甚至也從來都不曾想過。然而事到如今,哪還有他的退路?

他不是早就賭咒發誓,把自己這條命送給雷督理了嗎?他不能怯,這要是怯了,雷督理縱是體諒他,他也不是好漢了,沒臉做人了。

士為知己者死,雷督理對他真不賴,算得上是他的知己,他真為他死了也不算冤,只是放不下葉春好——他這麽喜歡她,可她心裏卻是光明磊落,真只拿他當個二哥看待。

既然放不下,那就得活著出去,活著回來。

張嘉田離了雷府,也不帶隨從,獨自一人走回了家。

他關門閉窗,找出一張紙來,用蘸水的鋼筆一筆一畫寫遺囑,全部的家產依舊是留給葉春好。他其實也隱約看出來了,葉春好是被她家裏的人傷透了心,所以才會誰也不等誰也不靠,甚至連姻緣都不要,寧願自做自吃,當老姑娘。

所以他想自己把家產都留給她,她手裏多攥些積蓄,將來當老姑娘也能當得從容些。

他是一筆的爛字,寫得滿篇張牙舞爪,那字是越寫越大,最後簡直好像鬼畫符。把這麽一篇東西折好了塞進信封裏,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用一把大茶壺壓了上。

然後他展開了一張地圖——說是地圖,其實是雷督理用鉛筆草草畫出來的宅院格局。洪霄九在北京的房子,也是向雷督理硬討過去的,所以對於洪宅的結構,雷督理算得上熟悉。把這潦草地圖攤在桌子上,他低頭用手指頭勾畫道路,一邊勾畫,一邊想象自己若是身臨其境了,應該怎樣潛進去、怎樣溜出來。

自己覺著大概是想明白了,他吃了頓飽飯,本來還想喝點酒——大牢裏的死刑犯臨到了要殺頭的時候,不是都能得幾口酒喝嗎?他這一趟去殺洪霄九,死的不是洪霄九就是他,他提前足吃足喝一頓,也不為過。

可他終究還是沒喝,怕有了醉意,會耽誤事。

吃飽喝足,挨到天黑,他換了一身黑衣裳,帶著一把手槍和一把匕首,出了門。

他先回了自己那個荒廢許久的舊家。

推開院門走進去,那院子裏破破爛爛的——他先前從來沒覺出自家破爛過,如今開過了眼界,才發現這個家實在不成個家。他鉆進柴房,從柴堆裏往外掏東西。柴堆裏藏著不少犯禁的家夥,其中有好幾把生了銹的破片刀,是他帶著兄弟們鬥毆時的兵器。把片刀等物翻出來扔到一旁,他從柴堆深處抻出了一條挺長的粗麻繩。

麻繩盡頭拴著個十字花形的鐵鉤子,鉤尖鋒利。這東西有個名目,叫作飛天鉤,乃是飛賊用來翻墻越戶的工具。張嘉田不幹那偷雞摸狗的事兒,這東西還是當年侯三不學好時弄回來的,後來侯三發覺自己實在不是做賊的材料,這東西就被他扔到了張嘉田這位於柴房內的兵器庫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