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帥府(第2/6頁)

張家田不知道葉春好的遭遇,下午醒了過來,他坐在門房裏,聽老聽差們嚼舌頭扯閑話。門房裏總有過期不久的報紙,有人對著報紙一個字一個字地認,認了片刻之後,見神見鬼地壓低了聲音道:“咱們太太鬧離婚那事兒,怎麽又上報了?”

此言一出,門房裏的眾人當即換了話題,張家田靜聽了片刻,聽出了一點眉目,大吃一驚:“什麽?離婚?離婚——是什麽玩意兒?”

方才那讀報紙的人,這時便答道:“這詞是個洋詞兒,說白了呢,男的跟女的離婚,就等於休妻;女的要跟男的離婚,就——就算是休夫吧!”

張家田開動腦筋,回憶了一番:“不是外國人才離婚嗎?”

讀報紙的說道:“咱們太太就是外國人呀!”

“那督理願意嗎?”

“這不都打一年多的官司了?太太前年年末就偷著跑天津租界去了,再沒回來過。”

張家田聽到這裏,啼笑皆非:“這可真是奇了怪了。要我說啊,娘們兒不聽話,就直接薅著頭發臭揍一頓,包好!”

讀報紙的一拍大腿:“誰說不是呢!咱們那個太太,長得漂亮,八成咱們督理舍不得揍,就把她慣上天了。要不說紅顏禍水呢!”

話到這裏,又轉到了督理當年與“禍水”那一段青梅竹馬的情緣上去,張家田插不上嘴,只能坐在一旁靜聽,倒是得了許多知識。原來雷督理和“禍水”自少年時便相識,當年瞧著分明就是一對金童玉女,誰也想不到如今玉女會和金童鬧離婚。而除了玉女太太之外,金童督理還另有兩位姨太太,兩位姨太太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出色的煙花女子,督理雖然偶爾也愛,但是堅決不往家裏招。也正是因此,督理獲得了一個“正人君子”的美名。

眾人說得有來道去,張家田正聽得有味,門房外卻是起了一陣熱鬧。他正坐在門旁,這時就起身推門向外瞧,只見幾名士兵合力扛了個巨大無比的木頭箱子,正喊著號子往大門裏進。一名副官站在門內,大聲喊叫著指揮方向,可大門的門檻太高,士兵們本就累得雙腿打戰,如今擡腿跨那高門檻子,一個個越發東倒西歪。張家田眼看其中一個瘦小士兵搖晃著要倒,想都沒想,一大步便邁過去幫他扛起了箱子一角:“兄弟,你小心點兒!”

他剛一扛,那士兵便一屁股跌坐了下去,哼哼著再爬不起來。副官罵了一句,隨即對張家田說道:“你個子大,幫幫忙,回頭謝你!”

張家田知道自己目前算是“府裏”的人,不是隊伍裏的人,和副官不是一派,那副官對自己客氣一點,也無可厚非。他身體好,素來不惜力氣,對著那副官笑著點點頭,他也不怯生,問道:“這大家夥是要往哪兒搬?”

副官一邊轉身向前領路,一邊答道:“往大帥那兒搬。”

張家田一聽這話,還挺樂,因為在門房待膩了,早就想找機會往這宅院深處走一走。哪知道只穿過了一座院子,那副官便讓他們在一所洋樓前立了正。木頭箱子落了地,兩名士兵拿著撬棍上前,三下五除二地撬了釘子拆開箱子,原來這箱子裏放著的是一架鋼琴。

鋼琴上面裹著一層白布,保護得密不透風。張家田見那副官沒讓自己走,便送佛送到西,同士兵們把這鋼琴又一路擡進了樓裏。

鋼琴壓得他擡不起頭,他喘著粗氣進入樓內,猛地就聽那副官在前方喊了一聲“大帥”。與此同時,他的一滴熱汗落下去,沒有摔成八瓣,因為樓內鋪著一寸多厚的地毯,將他那汗水無聲無息地吸收了去。

然後,他第一次聽到了雷督理的聲音。

雷督理吩咐副官把鋼琴擡到空屋子裏去,言簡意賅,有氣無力。

空屋子位於一樓的盡頭,其實一點也不空,該有的家具全有,唯獨空出一角,專等著這架鋼琴來。眾人合作把這三角鋼琴穩穩地放下了,士兵們默然流汗,一絲大氣都不出,唯獨張家田是個不懂規矩的,一邊拿袖子滿頭地擦汗,一邊後退幾步,晃了晃肩膀,扭了扭腰。喘著粗氣擡了頭,他趁機看這房內的家具陳設,目光從內向外轉了一圈,他喘著粗氣又回了頭,結果看見了雷督理。

他根本不知道雷督理是什麽時候來的!

雷督理把雙臂環抱在胸前,倚著門框站著,距他僅有咫尺之遙。他大驚之下,一口粗氣沒收住,呼的一聲,全噴到了雷督理臉上。

雷督理愕然地看著他,倒是沒翻臉。

(二)

張家田圓睜二目看著雷督理,又下意識地擡手,把自己下半張臉都狠抹了一把。

他想起來,自己中午沒趕上午飯,就吃了三個幹巴巴的大燒餅。只吃了燒餅的嘴,加上消化功能良好的腸胃,應該不至於噴出熏人的濁氣來。可雷督理明顯是個挺講衛生的人,而自己那口粗氣也確實是全噴到他臉上去了,不管怎麽講,自己這行為都屬於招人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