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奶奶摔倒的原因是低血糖,一個村裏住著的人就算不沾親帶故,彼此也都認識,立刻有人看到去扶,可是扶了半天扶不起來,她腿上始終沒力氣,這才給送到了醫院。

“稍微有點血栓,”醫生說,“但是不嚴重——栓得特別結實的那種你懂的,可能就半身不遂或者站不起來了。”

江曉媛:“那……”

醫生:“沒事,以後長期服藥,家屬多注意一點就好了。”

江曉媛吃了一驚,緊張了起來:“吃多久?”

醫生:“當然是長期服用。”

江曉媛坐立不安地問:“意思是一直好不了了嗎?”

醫生是個中年人,看著她忍不住樂了:“你當你奶奶是你嗎?她這麽大歲數的人,這還算什麽毛病?你就知足吧,這已經很不錯了,就是有可能的話,以後還是盡量不要讓她獨居,有個人照顧比較好。”

醫生說一句話,江曉媛就跟著點一下頭,乖得不得了,恨不能立刻叫住蔣博,幫她把房子定下來。

奶奶坐在病床上,醫生說話沒有避諱她,她看起來既不害怕也不惶恐,好像病不是生在她身上一樣。

醫生一走,她就對江曉媛招招手:“來。”

江曉媛連忙滾了過去,在床邊蹲下。

奶奶看了看她,沒有發表什麽“我不想去城裏拖累你”之類的廢話,只是問:“哭了?”

江曉媛沒好意思說她認錯人的事,默認了。

奶奶手上插著針管,不過大概就像醫生說的,她的血栓並不嚴重,開口說話時也聽不大出血栓患者特有的含糊不清,只是慢吞吞的,流露出某種道行深厚的不徐不疾來。

“我已經這麽大年紀了,這回沒死,頂多是能去你在城裏的家裏住幾天,讓你將來少一點遺憾,但是過不了幾年,我總歸還是要死的。”奶奶說,“我能陪你到老嗎?陪不了的,王八也活不了那麽大年紀啊。”

江曉媛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她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奶奶就看出來了。

奶奶:“你不能這樣,你們這些小孩子都給慣壞了,我們小時候,打仗死了好多人,饑荒又死了好多人,都是鼻涕還沒擦幹就沒了爹娘,沒了爹娘,自己就是大人,得自己會找地方落地生根,自己能活,哪來那麽多矯情?”

頓了一下,奶奶又嘀咕說:“我怎麽感覺你進一趟城,雖然長了點出息,但是人越活越小了呢?”

“因為那個中學就輟學,回家頂門立戶的狀元已經不在了,”江曉媛想,“換成了我這個虛長幾歲,卻什麽都不行的窩囊廢。”

可是奶奶雖然道行深厚,畢竟沒有受過什麽教育,想象力全在田間一畝三分地上,萬萬想不到,世界上還有一群腦洞深不可測的物理學家,發明了一個“平行空間理論”。所以對江曉媛的變化,她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也沒生出什麽疑心來,只是抓住了江曉媛搭在床邊的手。

“要成人,要快點成人啊。”奶奶低聲反復地囑咐著,然後她好像是累了,漸漸不再說話,滿懷憂慮地睡著了。

江曉媛有一點笨拙地幫她調整了靠枕,一直陪奶奶待到了傍晚,看見祁連的人影在門口一閃,帶著一身寒意走進來,沖她招招手。

他把買回來的飯菜交給孫二伯兩口子,又對江曉媛說:“你先吃飯吧。”

江曉媛的情緒已經平穩了,但是一整天大起大落,有點虛,沒胃口,於是搖了搖頭。

祁連想了想,認認真真地說:“不行,你必須要吃,吃完我有個事要跟你說,你不吃我不敢說,因為我說完了你可能就更吃不下去了。”

江曉媛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儼然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遇到重要的難事可以商量的人,於是不忍心讓他失望,一絲不剩地收起了她身上根深蒂固的幼稚和任性,拿過一個飯盒,也沒挑嘴,吃完了半盒餃子。

江曉媛:“你說吧。”

祁連:“我剛才去見了一趟蔣老師。”

江曉媛一愣:“蔣老師?他不是已經走了嗎?”

江曉媛跟祁連只來得及匆忙和孫二伯交代了一聲,就連忙動身趕往了另一家以治療燒傷出名的醫院。

時間倒回到幾個鐘頭之前,範筱筱在機場大庭廣眾之下追上了蔣博,說了幾句話後,突然從她的包裏拽出一瓶濃硫酸砸向了他。

幸運的是,當時旁邊正好有一位一驚一乍的女士,看見有東西飛起來就尖叫了一聲,蔣博雖然沒弄清怎麽回事,但被尖叫震得條件反射地後退,他人又比範筱筱高很多,所以瓶子只是砸在了他的胸口。

不幸的是,普通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閃避的同時總會下意識地做出用手推擋的多余動作,半瓶濃酸潑灑到了他的手上。

江曉媛馬不停蹄地從一家醫院跑到了另一家醫院,闖進了蔣博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