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範老師好……”

女衛生間門口,年輕的會務工作人員與範筱筱擦肩而過,急忙誠惶誠恐地問好,話音沒落,後者已經活似去報殺父之仇一樣,一頭沖進了衛生間,連眼神都沒勻給人家。

會務愣愣地站在門口,眉毛連同臉上禮貌的微笑一起飛起八丈高,憤怒地說:“招你惹你了?”

女主持正好下場休息,剛巧經過看見,立刻走過去拉起了會務姑娘:“快走吧。”

會務年輕氣盛,倒著小碎步不依不饒:“我得罪她了嗎?我就是打個招呼問聲好,這是禮貌,在台上也不是我給她氣受的!這麽大年紀了,一點氣量都沒有……”

“行了,少說幾句,她就這樣,”主持人小聲說,“我以前給她打過交道,好的時候她對你好得能讓你起雞皮疙瘩,比親媽還親,不好的時候你就是只臭蟲,躲得慢了擋了她的路都不行。”

她們倆以為聲音很小,實際衛生間年久失修,大門關不嚴,一字不漏地傳了進去。

範筱筱面沉似水地站在鏡子前。

無論如何,她都已經不年輕了,再厚的遮瑕也遮不住她面皮上日漸深刻的溝壑,長出來的褶子是無論如何也平不回去的,她的眼睛將漸漸渾濁,臉頰將漸漸松弛。

而與肢體的無力相比,更讓她不能忍受的是,她開始失去權威和影響力。

連蔣博——她當成寵物狗一樣養大的小東西,都膽敢從她身邊逃走。

她還能留住什麽呢?

範筱筱覺得,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舊車,刹車越來越不靈敏,以前分明踩一點就能收放自如的路段,現在用全力踩到底,依然止不住蕭條去勢。

不能忍受,絕對不能忍受。

範女士突然神經兮兮地摸出了她的化妝包,一雙手哆嗦得好像毒癮犯了,然後她拿出粉餅,如饑似渴地開始往自己臉上糊,一邊糊一邊露出類似癮君子抽大煙時的陶醉和舒緩,不過片刻,她就把臉糊成了一塊雪白的墻皮,範筱筱這才像只吸飽了血的蚊子,心滿意足地走出了衛生間,往後台的組委會走去。

等中場休息結束,第二輪比賽開始的時候,祁連老遠就看見了範筱筱那張異於常人的臉上詭異的笑容,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貓腰從座椅後排出去,到角落裏找到了蔣博,一言不發地坐在蔣老師旁邊。

隨著主持人上台宣布第二輪比賽開始,祁連壓低聲音說:“你們造型師行業裏我誰都不認識,比賽什麽的我說不上話,但是如果你想收拾那個女的,我還是能幫上忙的。”

蔣博的側影完全隱沒在黑暗裏,聽完沒吭聲。

良久,他才慢半拍地低聲說:“謝謝。”

祁連把眼鏡摘下來,緩緩地擦著,而後嘆了口氣:“不用謝,我聽出來了,你沒打算把她怎麽樣。”

蔣博雙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握按住嘴唇,像是個祈禱的手勢,又堅定、又脆弱。

“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這一次,蔣博沉默了更長的時間,才惜字如金地說了這麽一句。

如果沒有範筱筱,他或許要在福利院裏長到十八歲,長成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男人。

他成績可能很一般,和“天才”扯不上邊,大概也考不上什麽好大學,不好的一般上不起,人生最大的可能性大約就是去學個技術……電工,鉗工,也有可能是廚子——聊以謀生,然後他會泯滅在人群中,踏踏實實地結婚生子。

從某種程度上說,範筱筱毀了他,也成就了他。

蔣博沒法說自己更願意選擇哪種生活,因為他從頭到尾就沒有選擇的權力。

“我是個懦弱的人。”他輕聲對祁連說,“對不起,謝謝。”

台上燈光大亮,剩下的八個選手挨個入場,台下的掌聲再次響起,蔣博的“謝謝”湮滅於其中,幾不可聞。

主持人開始宣布第二輪的比賽規則,兩人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主持人:“現在,請我們的模特入場。”

除了江曉媛以外,其他能站在這個舞台上的選手都是有來龍去脈的,當然能通過各種渠道事先得到消息,只有她一個蒙在鼓裏。她好奇地偏頭一看,險些絕倒——只見這幾個模特實在是球球蛋蛋、各有各的不同凡響。

不知道組委會是從哪裏挖出來的這一群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俱全,有不到一米五的小胖丫頭,還有臉上帶著充滿了上個世紀審美味道的紋眉與紋唇的中老年婦女……以及一個足有一米八五以上,五大三粗的小夥子不知怎麽的也混跡其中。

主持人:“這裏有八個題目。”

大屏幕上打出了八個不明所以的命題,都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之類的詩句。

“這八個主題中的每一個都對應了一個模特,”主持人說,“那麽現在開始,就請八位選手按照第一輪分數高低排好,分數高的有優先選擇權,選擇你們第二輪比賽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