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天,”江曉媛感慨,“你這是喝成什麽德行了?”

祁連沖她笑了一下,前後晃了兩下,整個人“咣當”一下趴在了車頂上。剛開始——他能知道自發打電話叫代駕的時候,臉上還有一點紅,現在大概是吹足了冷風,腦漿已經凝固了。

祁連臉上只剩下慘白一片,眼睛半睜半閉,好像在夢遊。

喝完酒以後開始上頭和神志不清中間會有一小段時間的緩沖,江曉媛估計他現在緩沖期已經過去了,開始正式進入神志不清的階段。

“你可別趴下!”江曉媛心驚膽戰地一躍而起,提心吊膽地抓住他的胳膊肘,“去車裏好不好,麻煩你堅持一會,你要是真趴下我扛不動!”

祁連緩緩地把自己的胳膊肘從她手裏抽出來,一擡手,滾燙的手心落在了江曉媛的頭頂上。

“額頭怎麽了?”他輕輕地問,聽起來居然有點正常。

江曉媛:“樓梯上摔下來蹭的。”

“要小心啊,”祁連輕聲說,“一輩子就這麽一具身體,真撞壞了哪裏,沒地方換件的。”

江曉媛:“……”

“好的大爺,您能不能先移駕上車?”江曉媛試圖把他塞進去,“放心吧,我比諾基亞還銅皮鐵骨,沒那麽不禁摔。”

誰知這醉鬼撐在車頂上的手勁還挺大,只是一只手輕輕松松地搭著,江曉媛推出了一身汗,居然移動不了他。

江曉媛無可奈何地往後退了一步,一手叉腰吐出口氣,誠懇地問:“你知道自己酒品差嗎?”

祁連認認真真地反駁:“不差,我從來不鬧事。”

江曉媛:“……”

祁連:“我剛說到哪了?哦,對了,那天我打算去殺一個人。”

江曉媛聽完壓根沒當真,大大地嘆了口氣:“還記得這出呢?我可真服了你了。”

“我那天……腿上被人砍了一刀,”祁連好像沒聽見她說話,整個人趴在車頂上,眯著眼睛,靜靜地望著遠方的路口,“非常悲憤,一腳油門踩下去的時候,我就想,我遲早要讓他們把這一刀還給我的。”

他話音裏聽不出多少醉意,只是慢吞吞的,聽起來比平時輕一點。

江曉媛:“誰啊?”

“不記得了,”祁連低聲說,“也不記得有什麽仇怨了,好像是因為別人……某個朋友的一個什麽事,然後就是誰不給誰面子之類那些扯不清的雞毛蒜皮。”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帶著一點鼻音說:“老陳跟你說是我帶人把他撈出來的,其實我那時候根本不記得他是誰,我家裏常年沒人,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想在別人面前刷存在感,總不放過表現自己的機會。”

“我家裏也常年沒人。”江曉媛聳聳肩,站起來蹦到了馬路牙子上,借著這一點高度,她雙手用力按住祁連的肩膀,按了一手硌人的筋骨皮,“大哥,上車行嗎?”

祁連聽話地徑直繞過車子,到了副駕駛那一端,老老實實地開門要進,看起來步履穩健,一點也不像在發酒瘋的……結果他一步沒邁上車門,整個人一絆,從副駕駛那邊飛進了車裏。

江曉媛:“……”

蒼天。

她只好連滾帶爬地從另一邊鉆進去,手腳並用地把祁連扶起來。

祁連:“君子……有終身之憂。梁啟超說,人生最苦莫過於未了之責……謝謝你。”

江曉媛:“不客氣——唉,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愁死我了。”

祁連掙紮著在副駕駛上坐定,任憑江曉媛用安全帶把他捆得結結實實,他看著正前方的路口,臨近寒衣節,民間講究給先人燒新衣,荒野路邊沒人管,一團紙屑間似乎還裹著零星的火苗,在空中若隱若現。

然而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先人既然已經死了,那就是沒了,就是從億萬平行的時空中煙消雲散了,只剩下一個影子在活人的腦子裏,等著幾年或是幾十年,慢慢地被時光輕輕擦去。

“我爸那時候在外邊一直有人,”祁連低聲說,“還生了個私生子,年紀居然和我差不多,長大以後成了個混混流氓,我上高中第一天放學,就是他帶人在學校門口堵住了我,打了我一巴掌。”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言語清晰,思路明確,竟好像是清醒的。

江曉媛:“那你怎麽不報警啊?”

“是啊,我怎麽不報警呢?”祁連笑了一下,“你不明白的,小時候覺得報警有點像……像那個什麽,跟老師打小報告的,即便能治了他,自己已經輸了他一頭。”

江曉媛一邊重新打火,一邊了然地說:“懂,中二病嘛。”

除了以暴治暴,其他好像都是懦夫行徑——被流氓欺負了,一定要親自變成流氓,再用流氓的方式解決問題,被狗咬了,一定要趴在地上,露出利齒咬回去,以示靈長類動物也不是好惹的。

理智上大家都知道挺逗的,不過一些人在那個特別的年齡裏,就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