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曉媛並不知道一條街之隔的地方發生了一段圍繞著她的桃色對話,她用店裏的破微波爐把陳老板帶給她的臘八粥熱了,嘗了一口,就推斷這東西是陳老板自己熬的——因為下料很足,味道很好,如果是買的,大概不便宜,陳老板是絕對舍不得的。

陳方舟這一走,偌大的美發店一下子就空曠了下來,病毒明光好像來了勁,從微波爐微微反光的門,到大大小小的鏡子,到處刷存在感,沒治了。

江曉媛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行走的遙控器,她走到哪,電視就開到哪,還不讓換台。

她叼著塑料勺子,把粥裏可憐可愛的甜棗先撈出來吃了,又將傻大憨粗的雲豆們扒拉到一邊,淡定地坐在電視機前,像看電視劇一樣欣賞著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這玩意,看第一遍的時候心裏震動,第二遍心裏難受,第三遍就麻木了。

江曉媛看了三十遍,已經豈止是“麻木”了,正逼近偏癱狀態。

播到了劇終,屏幕上依然跳出了一條信息,要她反饋:“是否啟程?”

江曉媛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棗核:“否,快滾吧,這邊挺好的。”

電視猝不及防地“啪”一下黑了下去,浮華三千都在她面前煙消火散了。

好個屁——

江曉媛面無表情地回味了一下甜棗的味道,豪邁地把一整碗臘八粥一口悶了。

病毒那車軲轆一樣的勾引過猶不及,開始在她身上起了反作用,不但沒有擊中她脆弱的玻璃心,反而點燃了她所剩不多的血性。

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是有血性的,同時每個人都是渴望自我實現的,天生的自然規律,只是在有些人身上被扭曲了。

江曉媛本來被自己的失敗弄得有點心灰意冷,但目睹了陳方舟的一生後,她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人生,只好在“灰燼裏重生”,咬著牙繼續走下去。

傍晚,江曉媛第一次用店裏的化妝品往自己臉上招呼了一遍,她給自己化了個春暖花開的桃花妝,穿上祁連給她買的那件誇張的粉色大衣,修改了傳單內容,把宣傳重點從日常妝改成“舞台妝”,末尾標注學生打九折。

然後她就這樣春暖花開地在凜冽的寒風中殺出一條血路,上了街。

聽說賣火柴的小女孩就是這麽凍死的,不過賣妝容的大女孩還活著,因為她心裏還有一碗不肯熄滅的巖漿。

第二天,江曉媛來店裏的時候,發現門口造型設計業務宣傳牌上被人掛上了一個倒計時提示,顯示活動時間還有五天結束,乍一看像是在催促顧客抓緊時間享受折扣,實際江曉媛知道,這是海倫她們用來嘲笑她的。

可是經此一役,江曉媛的臉皮是日復一日的厚了,心腸也是日復一日地硬了,看了這面倒計時牌,她奇跡般地波瀾不驚,沒把海倫他們的挑釁放在眼裏。

江曉媛自然而然地經過宣傳牌,跟飲水間的陳方舟打招呼:“陳總,昨天相親怎麽樣?”

陳方舟順手給她倒了一杯不知誰拿來的奶茶,看起來心情頗愉快:“挺好。”

江曉媛就知道有戲:“哇!那她……”

陳方舟連忙回頭打斷她的大驚小怪,對她做了一個“別聲張”的手勢,小聲說:“是個護士,樣子一般,但是性格看起來不錯,挺樸素的,像個過日子的,最好的是她個頭不高,誰也不會嫌棄誰……哎,你說我昨天那麽折騰,還噴香水,會不會讓人看了覺得我不踏實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說不出的期冀,卻不是紅男綠女鴛鴦蝴蝶的期冀。

好像“過日子”三個字可以將生活中所有的激情與苦難都一筆勾銷,包括未來、包括希望、包括愛情。

江曉媛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一會,她忽然心酸起來。

這時,前台接起一個電話,對江曉媛說:“造型師,電話!”

江曉媛急忙應了一聲,投入她的戰鬥去了。

頭天晚上她沒白挨凍,舞台妝宣傳起了作用,大概快到年關各種表演和晚會也多,當天,店裏接到了兩通電話,都是附近的白領,說是年會演出用,打聽能不能團購預約。

江曉媛打起精神,用上了這段日子從海倫那偷師出來的種種推銷手段,舌燦生花地勾搭了人家來店裏看看。

不過遺憾的是,兩筆單子都不大,都做下來也不到十個人,而且時間恐怕都要等推廣期過去以後了。

那黃花菜都涼了。

江曉媛一邊給一個客人洗頭發,一邊一心二用地思考——想個什麽辦法能讓他們先給預付款呢?

當天晚上快打烊的時候,祁連來了。

他也覺得自己三天兩頭地跑來有點煩,但還是忍不住想來看看,只好一邊自我唾棄,一邊暗搓搓地跑來。

人頭發又不是雜草,他的頭發根本長不了那麽快,剛剪的頭,當然不可能再動刀,前台卻已經認識他了,主動來招呼:“祁先生今天還找陳老板嗎?今天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