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燈塔助理毫無觸動:“抱歉,我聽不出你這句話的合理性在哪裏,任意一個空間中,每一秒的時間單位裏,都有無數比你年幼的生命體因為各種原因死去,他們也未必不是獨生。只要是生命,沒有不能死掉的,”

見江曉媛實在太驚恐了,燈塔助理竟還試著安慰了她一句。

他誠懇地說:“你就算現在不死,將來也會死的。”

江曉媛:“……”

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軟硬不吃的愣貨,一時間被嗆得接不上話。

這時,她的後腳跟碰到了一個硬物,江曉媛猝然回頭,發現那高台居然已經近在咫尺了!

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將她往致命的駕駛艙中推,江曉媛本能地揮著胳膊,那些本來凝滯在空中不動的碎玻璃在觸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間,“活”了過來,沿著既定的拋物曲線形單影只地飛了出去,在她手腕上留下了幾條淺淺的傷口。

細微的疼痛打破了江曉媛最後一絲幻想——這是真的,不是鬧著玩的,那個穿得像個棺材的變態真的打算把她塞進一輛剛撞完樹的車裏。

江曉媛歇斯底裏的尖叫起來:“這是謀殺!謀殺!啊——”

燈塔助理面不改色地辯解:“我沒有謀殺你,撞你的又不是我。”

江曉媛徹底絕望了,她方才有多僥幸,此刻就有多憎恨所謂的“時空意外”,如果沒有這一出,那她最多是在猝不及防中出了事故,可能幾秒鐘之內就能不痛不癢地去見米開朗基羅——總比這樣一點一點地看著自己接近死亡強。

二十分鐘以前,江曉媛還覺得自己無比強大,她手裏捏著馮瑞雪巨大的一個把柄,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戳來刺去。她甚至覺得只要自己願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她買不來的,然而此時,江曉媛卻好像一只渺小的螞蟻,一陣小風都能將她掀翻在地,一片樹葉都能把她壓死,這世界上卑鄙的風雪雨露都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

一個人在要死的那一刻,家財萬貫也好,美貌傾城也好,權勢滔天也好,都煙消雲散去了,她成了世界上最下等的人,只要能讓她再活一分鐘,她怎麽樣都願意。

就在這時,高台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暫停——傳送程序,暫停。”

江曉媛頓時被撂在了半空,她八爪魚似的匍匐在地,恨不能十指長出吸盤,與皇天後土化為一體。

她的帽子飛到一邊,長發糊了一臉,心肝五臟全都是冷的,江曉媛一邊冷得哆嗦,一邊順著燈塔助理的目光擡起頭,看見不遠處另一個帶著發光紐扣的人緩步走了過來。

燈塔助理靜靜地開口問:“明光,你幹什麽?”

來人沒有回答他,徑自走到江曉媛面前,端詳了她片刻,他溫文爾雅地笑起來,彎下腰沖她伸出一只手:“小姐,還好吧?”

江曉媛從死地裏哆嗦回來,整個人還蒙著,被對方閃得頭暈目眩。

這個人的臉也像電腦合成的,可是合成得十分巧妙,無處不美,美得幾近不辨男女,乃至於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虛假。

明光輕輕一提褲腿,蹲了下來,專注地擦掉江曉媛臉上橫豎撇捺的淚水。

“我同事的這裏,”明光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缺了一段程序,和人溝通有些問題,真對不起。”

江曉媛一聽,敢情自己是差點讓一個腦缺件的人整死,頓時委屈得哭得喘不上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明光的袖子:“我……我……”

明光十分理解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轉向燈塔助理說:“一個人猝死,和她在健康情況下預知自己走向死亡,但無法阻止的內心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沒有權利把這種極大的痛苦強加在別人身上。”

終於有一個會說人話的了,江曉媛一時感動得無以復加。燈塔助理卻皺起了眉——他這個動作倒是非常人性化。

“她為什麽會被時空風暴剝離?”明光繼續說,“我看了這次時光風暴的記錄,根本原因還是你把路徑計算錯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負一點責任嗎?”

燈塔助理深深地看著這個名叫明光的人,那雙極端類人的眼睛裏陰晴不定。

明光轉向江曉媛:“好了,別哭了,我替你請求啟動糾錯程序特殊條例。”

燈塔助理:“但……”

明光擡手打斷他,垂下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冷漠,語氣依然是溫和的:“助理,對當事人來說,時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當下一刻的感受,你讓她在死亡前一秒停留了這麽長時間,如果是你,你會是什麽感受?”

這一句話,險些又把江曉媛的眼淚勾出來,但方才已經沒皮沒臉地崩潰過了一次,她此時回過味來,不肯破罐子破摔,還是艱難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自尊,飛快地用物質捋了捋淩亂的長發,低聲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