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豆蔻香·一品誥命

那天晚上六娘子沒有睡好,前半夜的時候她是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頻頻睜眼的。

可能是因為下午那一覺補眠質量太上乘,以至於自鳴鐘敲過了十二下,她綿羊數到了一千三百五十七只的時候,依然沒有看到周公的衣擺。

不過六娘子心裏有數,她久久無法入眠,更多的還是因為沈聿白傍晚時說的那句話。

她記得小的時候她常常摸進趙老太爺的書房去找書看,有一次在一本《列國志》中,她有看到過很長一篇關於韃蠻的記載。

韃蠻是遊牧民族,順青稻河而居,性兇擅鬥,天生身材魁梧健碩,馬術超群。而因為是少數民族,所以韃蠻和漢族積怨頗深,若要追溯,只怕要往前推個將近兩三百年。

其實大周國以前,各朝皇帝為了彰顯政績,都會時不時地把韃蠻的事兒拎出來議一議。多年來,不論是武力鎮壓還是物質誘降又或者是和親朝貢,只要是搬得上台面的辦法帝君們都用過了。

不過或許韃蠻人骨子裏就流淌著侵略喜戰的血液,是以每每安穩不了多久,不甘俯首稱臣的韃蠻人就又會跨馬揭兵起義一番,鬧得邊境各州苦不堪言,皇帝心煩意亂。

所以六娘子理解明承帝的心切,他是新帝登基,外憂內患夾擊來襲,他這一國之君自然不能熟視無睹。

而民乃國之根本,讓沈聿白出戰力平韃蠻,其實可見明承帝的用心良苦。

但理解歸理解,若是換成別人迎戰平亂,六娘子一定會為明承帝此舉拍手稱好,可為何偏偏要沈聿白?

微見月色的黃花梨月洞式滿雕榴綻百子架子床上,大紅的俏紗帳迎著流光,透著極為柔和的色澤。六娘子蜷縮在靠裏的床邊,緊緊地攏著艷紅的百子戲春繡花夾被,只覺得腦子裏亂哄哄的,就是靜不下來。

忽然,她只感覺腰身一緊,整個人就連著夾被被人撈到了床中間。

貼上沈聿白胸膛的那一刻,六娘子如臨大敵,連氣都不敢隨意地喘一下!那一瞬間,六娘子發誓,要是這個男人起了心想對流著癸水的她做出半點逾越的事兒,那她就一定會……會……

可是還沒等六娘子在腦海中想出一個成形的自保方案,頭頂忽然響起一陣哀嘆:“我十三歲就開始行軍打仗,這些年早就養成了習慣,但凡一點動靜就會醒,你這樣連著唉聲嘆氣的,是準備帶著我一起不睡覺陪你出去數星星嗎?”

六娘子一愣,聽聞沈聿白那閑聊般清淡的語調後,忽然放松了下來,半晌只悶悶地問了一句:“韃蠻……侯爺要去多久?”

“怎麽,我人還沒走你就開始思念為夫了?”沈聿白輕笑了起來。

黑暗中,明知他看不見,可六娘子卻依然大大地白了他一眼,然後道:“只是覺得新宅雖空,但上上下下卻有很多事兒要打理,若是侯爺能告訴我一個大概的歸期,我也能有所計劃打算。”

“歸期無時。”沈聿白緊了緊摟著六娘子腰身的手道,“我只能和你說,少則一年,多則……”話斷在這兒,沈聿白沒有再往下說。

分明也只是和他見了一天還未到,明明談建立感情什麽都是扯淡,但不知為何,聽到沈聿白的這句話,六娘子卻莫名地揪心了。

“侯爺……”

“說起來你可有閨名?”可沈聿白卻似乎不願給她傷感的機會,忽然輕松地轉了話題,“我知你在陸府排行第六。”

“雲箏。”六娘子很知趣地配合了起來。

“哪兩個字?”

“雲霞的雲,風箏的箏,取“雲蒸霞蔚”的音。”

“雲箏。”沈聿白細細地念了一念道,“是個大氣好意的名字。”

“那是外祖父給我取的。”

“趙老博學,令人欽佩。”

“不過在懷陽的時候,外祖父和外祖母多喊我阿遙。”六娘子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會鬼使神差地同沈聿白說起這個鮮少有人知道的乳名。

“阿遙。”沈聿白覺得有趣,“何意?”

“外祖父說,是煢煢伶俜,遙遙相顧的遙……”

那晚,六娘子就這樣在和沈聿白有一句沒一句的碎聊中沉沉地睡了過去,一夜好眠,無夢迎晨。

第二天早上,六娘子起來時,沈聿白已經在外面打了半套拳了。

六娘子在床沿坐了一會兒醒了醒神,然後由魚安伺候著進了凈房。洗臉敷面後,六娘子整個人清醒了不少,便親自去了廚房張羅了早膳。

當她和魚安端著早膳回到屋內的時候,沈聿白正著一身清爽的白衫長褂從屏風後頭踱步而出。

“我瞧著這主屋上頭還少一塊屋匾,侯爺有沒有什麽好的提議?”兩人用膳,總不能就這樣幹幹地對坐著吃,也不太利於消化,六娘子便耐著性子找起了話頭。

“你有什麽好的提議?”沈聿白咬了一口包子,漫不經心地把球踢回了六娘子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