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涼月(第4/5頁)

現在在這裏,你且聽!你且聽!聽這曲調可曾有一絲熟悉?可曾有一絲膽寒?

謝景行將杯盞放下,眸光銳如刀鋒。

葉楣卻覺得有些發冷,那唱詞與她何幹?可為何卻像是沖著她來的,心中竟也有不安?

那一曲唱罷,悠悠淡淡的琴聲方歇,沈妙猝然停手,擡眸。

廳中久久沒有言語。

誰敢說睿親王妃粗野無名,不通琴棋呢?能彈唱的滿廳人寂寂無聲,也是本事。

可是為何又偏偏讓人一顆心沉沉定定,仿佛聽了個悲傷地故事,怎麽都高興不起來了。

沈妙溫和開口,道:“這曲子算不得喜慶,本不該在生辰上彈撥,不過葉小姐想聽,就‘特意’為葉小姐彈了。”她看向葉楣:“葉小姐可算滿意?”

眾人的目光“嗖”的一下落在葉楣身上。

葉楣有些坐立不安。這話倒像是她逼著沈妙來彈琴獻醜的一般,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認,沈妙並不粗野。彈琴並不難,難得動人心。她的琴意已經打動了廳中所有人,昧著良心說不好,反是落了下乘。

“王妃果真如傳言一般才藝無雙,”葉楣笑道:“這一曲《血詠》,讓人佩服。不過……”她有些疑惑:“這《血詠》的前半段和後半段怎麽的是截然不同的風情?後半段,好似換了個譜兒。”

後半段激烈,憤恨,絕望,如同困獸發出的最後呐喊,讓人戰栗。

沈妙動了動手指,前面和後面自然不一樣的,前面是婉瑜為打動傅修宜而做的哀婉,後面卻是她痛失女兒,後被打入冷宮後對這雙毒男女的控訴。

沈妙微笑:“前半段是這位小公主被迫出嫁的心情,後半段卻是這位小公主的生母,那位皇後痛失女兒的絕望和悲憤了。”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又有人問:“這曲子可真是動人心弦,親王妃是從哪裏得來的這個故事,聽著可真教人唏噓。”

“不過是路過的說書人傳唱的罷了。”沈妙含笑:“只是覺得這個故事未免太過沉重,便記了下來。”

“哦?”有年輕的小姐忍不住問:“那既然是個故事,故事最後的結局是什麽?那位和親出嫁的公主又有什麽結局?”

沈妙淡淡道:“故事的結局,那位公主死在和親路上,那位皇後也被打入冷宮,不久就被賜白綾一雙,歿了。”

其他人皆是唏噓,說著這個故事太過悲慘。

葉夫人卻有些不高興,沈妙這一出彈唱,竟也和葉楣分不出上下來。葉楣嫵媚多姿,舞的熱烈動人,可沈妙只是靜靜地坐著彈唱兩句,便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而且還討巧的講了一個故事,搶了葉楣的風頭,這樣一來,葉楣的那只水墨舞,反倒是落了下乘。

眾人看向沈妙的神情就有些微微的變化了。

女人們總是感情用事的。沈妙講了那麽個可憐的故事,琴音裏似乎又牢牢的攫住了人心,大家就覺得和沈妙親近了不少。

葉夫人道:“大喜的日子,倒是讓人怪感傷的。”

沈妙也笑:“擾了各位的興致,倒是我的不是。”她走到席間來,徑自取了一個酒碗,那酒碗是男子們喝酒用的,她也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微黃的酒釀,倒映出她年輕的容顏。

“敬一碗酒,賠罪。”她仰頭灌了下去。

謝景行目光猛地一沉,似乎要起身,卻又不得已按捺了下去。

沈妙擡著下巴,這碗酒灌得急,有來不及吞咽的酒水順著脖子劃下,打濕一小塊衣襟,卻也是濃麗的,讓人心碎的嬌艷。

她睫毛長長,眼神清澈,罷了,將酒碗往桌上一擱,既是優雅,又最豪氣,道:“先幹為敬了。”

這碗酒卻是幹得好,將來往同僚們心中的那點子豪氣也點燃了,紛紛拿了酒碗笑道:“親王妃好酒量,敬您一杯,幹了!”

沈妙微微一笑,那點子笑容卻又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了。她看了一眼葉楣姐弟,葉楣姐弟也正盯著她,她看了看外頭。

這一碗酒,卻是將整個碧霄樓的熱意都點燃了,酒酣耳熱,沈妙站起身來,對著女眷席上道:“先出去透透氣。”

徑自離開了。

外頭八角和茴香正等著她,往不遠處的涼亭走。沈妙的喉嚨只覺得火辣辣的,那上好的酒釀卻是最濃烈,但她並不覺得醉意,只是眼角都被辣的似有熱淚盈出。

那一杯酒,敬的是她的小女兒,和親途中慘死的小公主。這些聽戲人只是聽一聽就尚且覺得悲慘萬分,那麽她呢?婉瑜呢?在獨自隨著和親的隊伍遠去的時候,是不是更是絕望如置身烈火,卻又沒有任何出處。

她以為她能忍住的,到底還是沒忍住。作為一個母親,她寧願自己死一千遍,也不願意婉瑜和傅明去承受這些痛苦。

她一步步的走,月色涼薄如水,卻吹不幹她心中的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