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芳華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已不再是以往那個芳華絕代的男子。衰老與疾病已將他的身子弄得殘破不堪。

他拒絕照鏡子,總是蜷縮在屋子裏咳嗽,他跨出門檻出來活動的次數越來越少,卻習慣性地望著壹兒的背影發呆。

我知道他在追憶自己的以前。

……他曾也是一風流倜儻的少年郎。

我忘不了他每次見完壹兒後的那個神情。殊不知,他眉宇間那抹憶往昔的愁緒,長睫毛遮住的每日愈發黯淡的眼神……這些都讓我心裏的沉痛一天勝過一天。

壹這麽聰明的人定也是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直到有一天他向我辭別並很婉轉地說離莊有許多時日了,得回去打點一些事宜,我也沒有出言挽留,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應,便淡笑著把其他公子都一起帶走,唯獨留了懂醫術的貳兒替我幫忙。

叁兒和陸兒自是不樂意了,一個光用吼的,另一個扯著我的袍子扭捏了半晌才被人拖著走了。

宅裏的人少了,也恢復了以往寂靜的環境。

屋子空了,我有了大把的時間照顧芳華,悉心地照顧著他。

他對我由冷嘲熱諷變為不搭理了。

茶不夠燙,沒有韓子川泡的好喝,衣袍太暖和,料子太厚硌得他身子疼。

他可知道,以前三個人住在這間宅裏的時候,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我來做並沒有假以他手,韓子川也只是偶爾端著給他送去。就算他吵他鬧他不搭理我,他怎麽待我都行……只要他好好的……

可就算是如此,他身子卻仍舊一天天虛弱,眼角下的痣顏色深沉已是無法改變的事了。

而對於這即將發生的一切我感到了從來未有過的茫然與惶恐不安。

宅裏所有的書卷都被我翻遍了,除了那一絹布以外再也沒有芳華獸的記載,偏偏那一絹布也闡述得不夠仔細……

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病死麽,誰能告訴我,如何才能保住他的命。

我靠著門身子緩緩蹲了下去,失聲痛哭了起來。我從未感到如此無力過……滅頂之慟也不為過。

一雙手悄然按在了我的肩上。

我突然一驚,忙垂頭拿袖子擦了眼角,“義父麽,你要什麽……我這就去給你準備。”

“主子?”貳兒俯下身子很擔憂地望著我。

我扯著嘴笑了,勉強擠了笑。

我怎就忘了,他已經病得沒力氣起床了。

“芳華他的身子好些了麽?”

他默默地搖頭,望著我,欲言又止。許久許久後他才說,“主子,你最好去見一下芳華公子。”

“莫不是……”我睜大了眼睛,驚恐之色流露了。

“他說……”貳兒悄然松開手,也不敢看我,聲音很輕,“想見你。”

我的腦子裏嗡嗡作響,僵硬著身子推開他,一鼓作氣闖了過去,風颼颼吹亂了我的衣,推開了門……步子也緩了下來。

幾天了。

他還是躺在床上維持那個姿勢不動。

我走了過去,隔著錦衾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芳華的氣色很不好,卻仍扯著嘴,笑了一下。

已然是深秋了,很涼,他的指也沒了溫度……

我很怕,他就這麽離我而去。

義父他側身臥在榻上,輕柔且滑的錦衾貼著身形,微有銀絲滑出被褥鋪陳在枕頭上,依舊如水般滑,只是黑發與銀絲交雜徒生萬端無奈。

“芳華,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紅蓮要不要……或者,你知道麽後院開了許多不知名的花,就是你常去的那個地方,我給你摘……”我哽住了喉。

這會兒他像是被我吵到了,翻了個身,眉宇間疲乏之色表露無遺,被褥勾勒出的瘦弱身子是那麽單薄,這像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在我的心頭,絞得我痛得無法抑制。

心很酸。

一股鹹澀的暖流淌過喉痛,我眼眶止不住熱了。

“你這又是怎麽了……”一聲微弱的聲音傳來,帶著淡淡的笑意,“我還沒死呢。”

我恍惚地看著他,笑入了眼且很是溫暖。他已經許久沒這麽望著我笑了。

窗外蕩著醉人的香氣,風吹過,一陣桂花雨,偶爾有一片,落在他枕邊,色澤金黃的桂花碎瓣,他眯眼聞了一下,悄聲說:“伊人又為誰歸。”

我挨著床,坐在地上,輕聲問:“風大……我沒能聽清楚,義父您再說一遍。”

“酒……明年花開又喝不到你釀的酒了。你不在的日子我也試過……可是卻沒你十分之一好喝。下次釀酒,你就取這個名字。”

我破涕而笑:“你這個酒鬼。”

他輕笑了笑,“勺兒,讓你照顧我這個老頭子,難為你了。”

其實,

你一點也不老……只是臉龐稍顯消瘦。

芳華,你還是第一次我見到你時那般清雅濁世,你是我見過最美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