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喂藥

庭院深深,風有些涼,桂花淡飄香,芳華站在樹下,和煦的陽光照在樹葉上,光影曖昧,連帶著他的身上也泛著淡淡的光。他著著一席輕薄青衫,秀發如墨玉傾撒在肩頭,從袖間探出的指如上等白玉,執一只筆,身姿風流無限。

這個人,無論身處何地,都美如一幅畫。

我從房裏拿了件袍子,小蹙了眉,悄然走至身邊替他披上,月牙白袍輕輕附在他薄薄的青衫上,他的背脊消瘦身子輕顫卻那般溫柔,強忍著咳嗽,撫上了我的手拍了拍似在安慰,舉手投足中滿是桂花香……

我疑了,只拿眼啾啾他,“芳華,為何你吃藥卻總不見好?”

他淺笑,轉身不搭理我。

竹桌上,擱著無數張宣紙,還有研磨好的墨與筆一支。

我也斜一眼,哼了一聲。“天天見你從櫃子裏抽宣紙,卻不見你畫,真糟蹋了。”

他嘴一彎,把筆往我身上一遞,“你來。”

來就來,誰怕誰。

我挽袖子,筆執在手裏,宣紙這麽一鋪,可是描誰呢?

他俯身端著碗藥小心冀翼地走了過來,望著我笑,藥還為入口就撚著桂花含著,像是吃糖一般。

這個人……似乎極怕苦。

我笑了。

他察覺了,掃我一眼,“你笑什麽,別以為你笑得好看,畫個鳥我也能把它說成鸚鵡。”

——||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居然……會說笑話了,雖然並不是那麽好笑。

他低頭,捧著藥,輕輕吹著。

我眼波一轉,有了。

畫他最想看的人……韓子川。

我手撐在石桌上,撫順了宣紙,執著袖子,一筆落下。皇上的眉是怎樣……想一想應是峰巒如山,鼻梁挺秀……往下便是嘴角堅毅。想當初,我與皇上曾朝夕相處過怎麽說也算得上是親密無間了,可此刻畫起來卻格外的生疏,他雖是我的夫君可最近想他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呃,好像也沒刻意想過。只是有時看著芳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遠在皇宮裏的還有另一個他。

我停頓了一下,發覺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拿筆杆小敲了一下頭,抿嘴,告誠自己別分神,掃了一眼落於紙上的人物……我端正了態度,學著風雅之人那般拂袖,斂神執筆繼續往紙上勾勒身形。正當我畫得盡興,明顯帶有哄騙意味的聲音便響起了,“來替我嘗嘗。”

一碗帶著清香的東西擱在我嘴下。我盯著畫,抽空低頭喝了一口。

“怎麽樣?”

“不熱不涼。”我瞥了他一眼,一把推開他,繼續揮袍子,動筆。

他護著碗,挺八婆地湊了過來,小聲問,“……我是問你味道怎樣。”

我很認真地將嘴砸吧一下,“還真沒嘗出來。”

“再喝一口。”

“哦。”

“是不是覺得涼了一些,要不要我再去熬一下,可要熬多久比較好?”

“味道挺好的。”

“咦,我問你涼不涼,怎麽答味道正好?冒然去熬,藥性就沒了……”他眉一蹙,有淡淡的愁,“可涼了我喝了又胃疼,身子已不能再受寒了,你幫我喝喝,看要熬多久。”

我又被灌了一口。

用小火,擱片刻就成。

“是麽。我怎麽覺得不用熱啊。你再喝口試試。”

不對勁兒啊……

我琢磨琢磨,把筆一仍。

嘿!

我說……

這藥是我吃還是他吃啊 。

一碗都快灌進我肚子了。

他捧著剩下的小半碗,也不敢再作亂了,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低頭,雙手端著破碗,笑眯眯地嘗著。

我這個憤懣啊,都沒法說了……他這也不是一回兩回兒了。每次給他煎藥,他總能挑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然後一大半便喂入了我肚子裏。

我瞅一眼他,這個人正好整以暇手撐在膝上,斜坐於椅子上,不時地敲著指,這叫一個悠閑。

看著我就來氣……

而他睫毛輕抖,一臉心情很好的樣子。我卻又不忍心說他。停下手中的筆,砸吧砸吧嘴,不過這藥味道還不錯,有股淡淡的藥香味,卻也難得不苦,只是不知為何藥入喉後有些腥。所謂良藥苦口,在我看來……他這病遲遲不好,一定是不敢嘗苦藥,而藥也下得不入症。

咦……

我說,在他衣袍間抖動的是什麽東西?

我奇了,伸長脖子,舉著筆,也斜一眼望去。

他像是也察覺了,順著我的視線低頭,擡袖看去。只見白衫輕蕩,隱隱露出裏面的單薄的青袍,而一只紙鶴卻冒了出來,小翅膀還輕顫了幾下,似乎挺有靈氣,只是被他壓住了而飛不動。

“這是什麽玩意兒?”

我眼前一亮,擱了筆,就要繞了桌子過去瞧。

“你說的是何物?”芳華擡頭望著我,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總之不動聲色地拿指勾著一彈,小紙鶴就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