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餿饅頭

一間廟。

一間破廟。

一間沒有香火沒人供奉的破廟。

廟裏光線昏昏沉沉的,四周殘破不堪,廟中間一墩大佛滿身灰塵,雖然破碎卻依然尊嚴。這個破廟是擋不住風雨的,卻仍有流離失所的人將它當作唯一的藏身場所。

廟裏沒有燃篝火,有些清冷。

幾個穿著破爛,乞丐模樣的人,摟抱著枯草蜷縮在一旁,身強力壯的已經把幹燥潮陽位置比較好的地方給占了。

我,

用袖子擦了擦臉,啐了一口。

一邊朝四周望了一下,一邊解著褲腰帶,蹲在廟前的林裏,作勢上茅廁卻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在土裏刨著……

這個時辰這麽做,必須冒很大的風險,動作也要快精準且迅速。

長且舊的袍子穿在身上一點也不合身,我知道現在這一身打扮很滑稽……這套灰青布袍子還是在一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

廟裏的老乞丐說,我是被我娘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送來的,那是一個眼角有淚痣的女人,芳華絕代,美得不似凡人。每當這個時候那又老又臭叫花子,就會睜著混濁的眼望著我,一臉失望的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又會說,你連你娘親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呸,

這個老乞丐,臨死了,都還這麽色。

可話雖這麽說,他卻是這破廟裏唯一護著我的人,在最餓的時候也不忘份一口羹給我這小叫花子。

“兵荒馬亂的年代,終究是要妻離子散,餓殍浮屍。”這是老人死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我覺得最有學問的一句話,因為我一個字都沒能聽懂。

可作為一個小乞丐,不需要內涵與修養,字認得再多也找不來吃的。

我好死歹活在這塊破土地上呆了五年,沒被餓死,也算是個奇跡了。

一場大病把我燒糊塗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上下瞅一瞅,瞧自己這身形約莫也就七八歲,看上去還是個孩子,但我想自己應該不止那麽大,因為我懂得很多事情,或許只是發育不良。

老乞丐直到死前還一直堅信,我不是孤兒,他說那時候廟還沒這麽破,而我似乎穿得很好,一身行頭像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他告訴我,我還有娘,她說以後會回來接我。

但,我對他說的一切卻全然沒了印象……

這老乞丐曾經是個說書的,誰知道他整日與我叨嘮的這一切是不是在胡謅。

這是個逼不得已,也會出現人吃人的世道。

而我,要做的,就是怎麽好好活下去……

如今,現實擺在我的眼前,破廟裏唯一待我好的人死了,我的前途一片堪憂,但好在,老乞兒在死前還給我留了些吃的。

冗長的袖子拖在地上沾染了灰塵,我的手早已臟兮兮了,指甲裏滿是灰土,只要將潮濕的土刨開,便能見一個油紙包,裏面還剩有半個饅頭。

這年頭,吃食很少了。

觀音土都有人吃……

偷、藏、搶是必不可少的求生技能。

可只有這樣,才能在這一遭亂世裏存活。

我賊頭賊腦的,一兩秒的時間,打開油紙包,裏包著老面饅頭,偷偷咬一口,含在嘴裏,不舍得嚼,低頭手指發抖的把吃食拿紙裹好,有依依不舍地聞了一聞那味兒,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回了土裏,立馬伏低身子趴在地上,展著袖子,撫來幾把土,又把它給埋了,末了順手就抓著一把觀音土,塞進嘴裏……嚼了嚼,忍不住皺著眉頭,味道有些不大好,能飽肚子就行。

“你個臭小子,偷偷摸摸的在吃什麽,也不孝敬爺兒們。”

我一驚,立馬在地上撫了幾把,一陣狗刨式,極力想把挖亂的痕跡給遮掩住了。

“看這樣子,定是那老乞丐什麽留了他什麽好吃的。”突然一股力道襲來,誰的腳便猛然踹在了我的背上,身上火辣辣的疼,身子往前趴,憋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喉嚨一哽,一嘴合著饅頭的泥還來不及入肚,便噴湧而出……

白白的觀音土,夾著白且糯的老面饅。

真可惜。

“靠!他有饅頭。”

幾只臟兮兮的的手便一陣亂摸,竟掏出了地裏的紙包。

“有些餿了。”

“還能吃,給我留一點。”

“他奶奶的……死賤種,居然學會了偷著自個兒吃,看我不踹死你個賊小子。”

拳頭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五臟六腑都在疼……灼燒一般,這感覺竟比幾日沒東西吃時的胃絞痛還要來得劇烈。

橫豎都是死……

“幾個老要飯的欺負我一個,娘的,我跟你拼了!”我趴在一個人身上,抱著腿,在那臭醺醺的褲管上狠狠咬……

“疼死了,狗娘養的。”

塵土揚起,一時間眯了眼,那拳頭像一陣狂風暴玉般襲來,我那殘破不堪的小身子板一點點往前挪,手指發顫地向前伸,拾起跌落在地上的饅頭,在一陣搶奪中,一把塞入嘴裏,大口的嚼著……潮濕的土混著腥味,又是個餿饅頭,真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