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12年,巴爾的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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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安在醫院裏連續值班已經將近兩天一夜。

這是她當神經外科住院醫生的第三年,每隔四天,她都有一次24小時的通宵值班,早上五點鐘趕到醫院,抓緊時間看完病歷,同時聽手下帶的實習醫生和醫學院三四年級學生的匯報,七點開晨會,與上一班住院醫生討論交接病人,到八點正式接班,查房時還要給實習醫生和醫學院學生做講解,然後一直忙到第二天的早上八點,門診、急診收治病人,參與會診,跟主治醫生一起查房,研究病人治療方案,中間只能抽空打盹兒,病人一來,或者尋呼機一響,馬上就得跳起來。

這一天病人較多,另一個神經外科住院醫生生病,左思安一直不停頓地忙到晚上八點,才終於將病人交到下一班住院醫生手裏,離開醫院。她早已經精疲力竭,全靠喝咖啡支撐著,開車回家,一路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在巴爾的摩的住處是一排兩層聯排房屋中的一間,她停好車下來,突然發現自家門前的那幾級階梯上坐著一個人,馬上警覺地停住了腳步。巴爾的摩的城市治安不怎麽好,長期生活於此的人,都有基本的警惕,她正打算退回車上,那人站了起來:“小安,是我。”

乍一聽到中文,而且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她一時有些恍惚,以為體內過量的咖啡因在作怪,然而那人已經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正是高翔。

“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打量她,反問:“你總是這樣超時工作嗎?”

“住院醫生是出了名的全年處於超時工作狀態的職業,沒辦法。你在這裏等了多久?”

高翔擡腕看看手表:“我下午就到了,去市區轉了一圈再過來,坐了大概兩個小時吧。”

“下次千萬別這樣在門外等人,要麽就坐在車裏,這一區的治安並不算好。”

“你住在一個治安不算好的地方若無其事,倒來囑咐我注意安全。”

“這邊房租便宜啊,住院醫生的薪水可並不算高。我們進去說吧。”

高翔隨左思安進去,她隨手放下手裏的包:“請坐。”

高翔打量四周,這是一套看著年代久遠,但維護得還不錯的房子,面積不大,一樓客廳兼起居室,鋪著橡木地板,放著舒適的深咖啡色沙發和一把搖椅,一道木樓梯通往二樓,另一側連著寬敞的廚房,看上去十分整潔。

“你一個人住?”

“樓上有兩間臥室,我本來跟另外一個放射科住院醫生合租,她今年成了專科醫生,去了洛杉磯一所醫院,暫時還沒來得及再找人合租。你吃過晚飯沒有?”

他搖搖頭,她進了廚房,他也跟進去,只見她對著打開的冰箱,一副一籌莫展的樣子,不禁好笑:“我以為至少可以吃到你做的晚餐。”

“裏面只有牛奶、飲料、水果和罐頭湯,湊不齊做一餐飯的材料,再說我廚藝也實在很勉強,還是打電話叫外賣好了。你要吃什麽:比薩、泰國菜還是中國菜?”

“都沒興趣。不過既然你把比薩排在前面,就它吧。”

左思安松了口氣,馬上拿起電話訂了比薩。放下電話,只見高翔在打量過於一塵不染的廚房,只得解釋:“平時我三餐都在醫院吃,沒多少時間做飯。你想喝什麽?”

“有幾個選擇?”

她搜索一下四周,沒有底氣地說:“咖啡、牛奶、紅茶、果汁和水。”

“咖啡吧。”

她給他煮了咖啡:“你隨便坐,等下要是比薩送來了,麻煩你收一下,錢我放在桌上了。我已經在醫院待了將近40個小時,必須得去洗個澡。”

醫院有更衣室和浴室,但左思安一般都堅持回家洗澡。她上樓進了浴室,平時她都會泡澡,將疲乏得酸痛的身體浸進去慢慢放松,但今天高翔就在樓下,她只好選擇淋浴,快速洗完吹幹頭發後,便穿了慣常在家穿的T恤和長褲下樓。

高翔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著一本雜志,悠閑地說:“這所房子裏醫生氣息很足,廚房跟沒用過一樣幹凈,雜志盡是醫學方面的,就是好像沒看到未婚夫存在的痕跡。”

她怔住,不禁苦笑:“你覺得我編了個未婚夫出來?”

“方便的話,介紹我們認識好了。也許這一次我能解脫出來,徹底不用再操心你了。”

左思安張口結舌,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僵了一會兒,門鈴響起,她拿了錢過去開門,然而站在外面的並不是通常跑這邊送比薩的大男孩,而是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她的前未婚夫Fred。

她好不驚訝:“怎麽不打電話過來?”

Fred今年32歲,身材高大,有一頭濃密的棕發和一雙灰眼睛,相貌十分英俊,他嘆一口氣:“Ann,你一直都不回復我的留言。”

“對不起,我去休假回來,積了太多工作,連時差都沒調就上班了,實在太忙,沒顧上一條條聽留言。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