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舊痛新傷(第6/7頁)

“已經不是先兆流產,到了難免流產階段,出血量明顯增多,宮頸口擴張,一部分胚胎組織堵塞在宮頸口內。”

尚修文聲音幹澀地問:“我妻子有沒有危險?”

“目前暫時沒有危險,必須進行刮宮術清宮,肌注縮宮素以減少出血。”

“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修文,這只是做完當場就能離開的小手術。讓醫生清宮止血以後,你再進去。否則她情緒波動,出血會更多。”吳麗君制止了他,示意醫生去準備手術。

“吳廳長,她的確情緒很不穩定,有點失控了,剛才檢查時都不配合。”醫生為難地說,“我覺得需要注射鎮靜劑。”

吳麗君點點頭:“好,動完手術後,記得提取胚胎組織做病理檢查和染色體分析,把報告直接交給我。”

尚修文機械地在護士拿出的手術通知單上簽字之後,頹然地坐倒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等候著。

吳麗君是醫生出身,從政前有豐富的臨床經驗,見慣了病痛生死,並不為裏面進行的小手術憂心,她只擔心地看著尚修文灰敗的面孔,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坐在這裏的這個年輕男人是她的獨生子,她一向忙於事業,休完產假後,就將他交給了保姆,一直沒有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每次認真打量他,都吃驚於他的快速長大,有點兒惆悵又有驕傲的感覺。

如果現在回頭看去,哪怕經歷了那麽多大起大落,過去的日子也差不多是彈指一揮間而已。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沒有任何青澀的氣息。他小時候長得像她,現在相貌仍然帶著她的影子,氣質神態卻越來越像他的父親。

一想到去世的丈夫,她心跳就加快了頻率,而且節奏有些紊亂。她只能在尚修文身邊坐下,讓自己平靜下來。幾年來她都是這樣,在尚修文的敦促下,她做了詳細的體檢,排除了心臟病,只能歸結於心理因素。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痛,也知道兒子的痛。在他們共同的親人去世後,他們幾乎是相依為命地生活在一起,相互關心著對方,卻似乎還是沒有辦法親密相處,盡情訴說以卸下重負—至少在這個方面,他們完全了解彼此的驕傲,寧可選擇各自背負下去。

她仍然是那個對人對己要求一樣嚴格的領導,可是已經沒有了事業上的野心,只滿足於盡職盡責將分內工作做好。但是她知道兒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不希望他就那樣頹廢消沉下去,更不希望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可是,她從來不擅長勸解,尚修文更有他的固執,能夠在不動聲色之間拒絕所有人。

聽到尚修文突然說他打算結婚,吳麗君大吃一驚:“你不能玩閃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要慎重。”

尚修文好笑地搖頭:“我和她認識交往快兩年了,怎麽說都不算閃婚。”

他簡短介紹著女朋友的情況:二十四歲,一所中學的歷史老師;父母早年離婚,一直與父親生活在一起;父親是紡織廠的工程師,退休在家。

“這女孩子年齡並不大,怎麽會願意這麽早結婚?”

“她並不想結婚,可是我得求婚綁住她啊,不然她遲早會不要我的。”尚修文半開玩笑地說。

吳麗君向來沒什麽幽默感,皺眉說:“我覺得應該等她年齡大點兒,考慮成熟一點兒再談婚姻,這樣才會穩定。”

“她很成熟理智了,跟年齡沒有關系。而且只有對著她,我才覺得,結婚,生一個孩子,有一個家庭,是一件很值得嘗試的事情。”

尚修文突然提到孩子,母子二人眼神相碰,馬上都移開了視線。

吳麗君並不是一個瑣碎絮叨的女人,雖然有滿腹猜疑,也不願意再盤問下去了,只是說:“帶她來跟我見個面吧。”

坐在吳麗君面前的甘璐看上去相貌秀麗,文靜大方,在她一向能令下級不敢對視的目光審視下,也表現得很鎮定,沒有一點兒怯場,不是她一向厭惡的舉止招搖、感情輕浮的外露型女孩子。

但這不是重點。吳麗君看向尚修文,只見他給這女孩子布菜,目光溫柔,而她擡頭與他目光短暫相接便移開,那個一閃而過的笑意同樣溫柔。

吳麗君想,這女孩子雖然說不上出色,但對兒子的影響卻無疑是積極的。尚修文明顯喜歡她,並願意與她過正常的生活。這已經很讓她安慰了。

她仍然不放心,找人調查了一下甘璐的家境背景:她就讀師大,在學校表現良好;畢業後進文華中學教書,是個稱職而受學生歡迎的老師;父親甘博身體欠佳,每天的消遣不過是和鄰居打打小麻將;她母親早已改嫁,彼此之間很少來往;她家再沒什麽親戚在本地。

吳麗君既然斷絕了求上進的念頭,當然也無意拿兒子的婚姻做籌碼,進一步編織關系網。有同僚聽說她有未婚的兒子,流露出給他介紹門當戶對人家的女孩子的意思,她都斷然謝絕。她不願意再直接插手兒子的婚姻,勾起他的記憶。她更關心的只是對方不可以再給尚修文帶來麻煩與恥辱,甘璐這樣簡單的家庭結構讓她覺得很合適。